在无限向往的轻软声音中,东方宸读懂她眼中的憧憬。
稀薄朦胧的淡烟覆盖上眉眼,忽然间她变得很遥远,但十分真实。
许是被她秋波翦瞳中的向往打动,东方宸将很多想问的问题全部吞回去,拉过她的滑腻小手,柔情中带着无奈:
“谁又不想潇潇洒洒策马红尘,笑看花开花落日升日落,可大任压肩,朕没有选择。荣华富贵尽在帝王家,无奈痛苦也在帝王家。”
“我明白。噢,对了,小王爷为什么要去见玉妃?你又为何答应?”
深深懂得他的无奈,楚悠悠总会为他的沉重而心疼,故而马上转移话题。
于他们来说,海阔天空的自由是极度奢望,不是么?
仿佛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东方宸沉默很久才从薄唇边轻溢出五个字:
“因为我懂得。”
莫名其妙且没头没尾的回答让冰雪聪明的楚悠悠亦不解。
直到她见过玉妃后,她才明白这五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
大牢深处,点着几盏油灯的小屋中,披头散发的玉妃孑然独坐。
灯火将她瘦削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时不时悠悠晃动,寂寥又悲凉。
狱卒解开门锁之后,悄然退下。
三人站在门口,沉默很久。
细心的楚悠悠发现,和其它囚室相比,玉妃这间干净整洁很多,而且锦被床褥灯火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女子每日必不可少的铜镜。
醒后已知太后震怒的她猜测得出,这些必定是东方宸交待下来。
除开他,别人不敢,更不会这么做。
尽管玉妃狠下毒手,他还是心存仁慈。
东方宸,从心灵深处来说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可惜……
对他的疼惜瞬间又增加几分,楚悠悠率先轻迈莲步走进去。
虽和玉妃并无深交,但她隐约猜到玉妃必定是为情才如此。
世间那些为情所痴狂而犯下罪行的女子,被人唾弃遭受惩罚的同时,谁又能看到她们背影的凄凉呢?
“玉妃,我们来看你了。”
柔软的语调中含着莫大不忍,看着那有些凌乱的青丝遮肩,楚悠悠欷歔连连。
面对墙壁而坐的梅初恵没有回头,仿佛听到任何声音。
深叹两口,眉眼均染忧伤的东方恒在灯火中看起来多了几分亲切:
“初恵,你这么做何必呢?其实……”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身雪白囚服的梅初恵缓缓转身,瘦肩颤抖双目噙泪。
不过短短今日,曾经疏离冷傲的她憔悴不堪,脸颊深深凹进去。
从前总是噙着淡远的双眼暗淡无神,像是灵魂已被困住般无力悲戚。
嘴角轻轻抽搐,像有很多话想说,可她最终未开口。
尤其当她看到身着龙袍满脸悲悯的东方宸站在门边,眼神躲闪的她迅速低下头去,似乎不想看他的身影,也似乎羞愧于见他。
梅初恵颤抖的样子让东方恒同样欷歔,抬步过去,他顾不得有人在场,伸手握住她的双肩,温柔嗓音宛若天籁般动人:
“初恵,为什么那么傻呢,嗯?初恵,你向来都是聪明过人的女子,这次……”
一声声熟悉的“初恵”让她听得泪水垂泪,好像又回到从前快乐的时光。
她微微抬头看着东方恒面容,双眸里有些喜意漫上。
但这种美好的喜意不过短短持续短暂一刻,昭阳殿那幕旋即涌上梅初恵的脑海。
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恨意难泯的她狠狠推开东方恒,冷厉道:
“告诉我,告诉我,你接近我,是不是因为初雪?是不是?”
严厉质问让历来都洒脱的东方恒忍不住身子颤抖几下,无话可答。
的确,当年东方恒处心积虑接近梅初恵,是因为他早早得知她会入宫,成为东方宸的妃嫔。
因为梅初雪。而对东方宸怀有怨恨的他假装偶然与她相识,甚至情挑于她。
翩翩风度、玉树临风的他本就是人中龙凤,再加上刻意伪装出的温情脉脉,几个妙龄女子能辩出真伪?
当梅初恵芳心暗许,接她入宫成为妃嫔的圣旨也随之到来。
她恨,他却在笑。
入宫之后多次缱绻,东方恒始终都告诫自己,她不过是报复的棋子而已。
于是,从未用心爱过的他在一夜旖旎后,断然告诉她,他们必须结束,因为自己已然厌倦。
其实,这亦不是他的真话。
真正让他想结束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的皇兄东方宸根本就不在乎,甚至几乎默许了他们二人的暧昧关系。
这让他充满挫败感,甚至恼怒。
从来身边都不缺乏红颜知己,他决绝与梅初恵告别。
从那之后,再次见面必定是恭恭敬敬,紧守礼法。
从不相信世间有爱意永恒,他片面的相信她必定能忘记自己,安于后宫生活。
当她诞下龙胎,也变得越来越疏离冷淡时,他几乎真以为那些荒唐过往早成云烟。
与此同时他亦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他风-流韵事的一段。
稍微不同的是,这段风-流的开始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蓄意报复。
可,当他得到消息说她在自己受罚后不久就对下毒谋害皇上,那一刻,对自己所作所为极少后悔的他顿觉悔悟——
他的游戏可以结束,对一个无辜女人来说,游戏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是一生。
无力抬起凤眼,噙满悔意的他嘴角轻轻抽搐,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盘旋在梅初恵头顶,好像一串魔咒让她痛哭出声。
泪水如雨水般急急坠落的她嚎啕大哭,撕心裂肺,顿时让小小囚室多出几分凉意。
不想责骂,不想怨恨,心仿佛在一霎那老去,还披着满头青丝,但心中却已生暮色。
“初恵,对不起。我……是我自私,不该因为初雪,而将无辜的你牵扯进来。男人之间的恩怨,应该按照男人的方式来解决,可惜我现在才明白。初恵,我……”
平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东方恒这一刻恍觉言辞苍白。
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更不知能说什么。
尽管歉意真挚,然于事无补。
从来都没爱过她,东方恒在此刻心还是痛了,第一次为除开梅初雪以外的女人痛!
听着玉妃痛苦万分的哭泣,楚悠悠双眼湿润。
她感觉得到玉妃心中的爱该有多么浓厚,才会一直甘愿忍受,甚至为他铤而走险。平
日的玉妃总是淡漠疏离,那是因为她的如花笑靥和似水柔情早已全部托付给一个不该托付的人,对他人她唯剩下疏远。
她的芳香,她的美丽,全部都只为一个人努力绽放,又何来力气对他人再许笑意?
如此倾心相爱,究竟是可贵还是可悲?
东方宸见楚悠悠忍不住擦拭眼角,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放在掌心,紧紧的。
似乎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她不要悲伤,因为自己在她身边。
善解人意的楚悠悠轻侧眼眸,双眼朦胧朝他浅浅一笑,心底有暖意滑过。
因为我懂得……
东方宸在马车中说出的五个字,楚悠悠此时恍然明白。
因为他懂得玉妃的爱和伤,所以他对她心存仁慈。
身为帝王,却能如此贴心贴肺理解他人,该有颗多么柔软的心?
放声大哭转为嘤嘤啜泣,梅初恵决绝推开试图安抚她的东方恒。
身在富贵之家,且又饱读诗书,她一直相信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当风华朗然温文尔雅却又多-情倜傥的东方恒出现时,她惊为天人。
不是不知道他与妹妹初雪是旧识,但爱了就是爱了,毫无办法。
而蓄意隐瞒的东方宸亦给她一种心中唯她的错觉,让她沉醉。
沉醉到不怕万夫指责与他幽会偷-情,沉醉到甘愿顶着性命之忧诞下两人爱的结晶……
最珍贵的梦轰然破碎,成为欺骗时,她只觉得可悲。
原来,我不过是初雪的替代品,甚至连替代品都算不上,他的万般温存是因为仇恨!
抬手擦掉泪水,她别过脸去,冷淡道:
“臣妾……逾礼败德,大逆不道,请皇上赐死!”
斩钉截铁的话,让东方恒脸色惊变。
一直与东方宸有嫌隙的他挥袍下跪,诚恳看向站在门边未曾开口的东方宸:
“皇兄,请饶初恵一死。如若皇兄觉得初恵非死不可,小弟愿舍弃王位,贬为庶民,换她一命!”
看到玉妃那般撕心裂肺的疼,对过往并不是很了解的楚悠悠对东方恒又添几分厌恶之感。
如此一个女子,他也舍得伤害,未免过于无情!
当东方恒说出这句话后,她的厌恶又微微减少了些。
虽不喜权势,但从高高在上的王爷贬为庶民,这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承受的结果,尤其他根本不爱眼前肝肠寸断的女子。
灯影摇曳,狭窄阴暗的囚室中空气凝滞,除开玉妃时不时抽泣,几乎就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
眼神坚定的东方恒直视东方宸,一丝也不退缩。
从不喜欢低头的他,这时是真有了请求之意。
毒害皇上罪无可恕,他很清楚。
可若就让初恵这么死去,东方恒知道自己从此以后都不会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