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肃肃,风雪翻滚连天。
浮云敝日,苍茫接连几万里。
四处树木萧萧,枯草败叶。
昨日的明媚灿烂,仿佛最终屈服于强劲的深冬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留下破败不堪的世间任由飘雪寒风肆虐。
然而,令人倍觉压抑的其实并不只有天气,还有弥漫的硝烟。
取得周威信任的封希佑在派出杀手刺杀周逐明的当晚,挥师而出。
和围城之兵血战数日,双方各有伤亡。
而领兵出征的周逐明经过奋力追赶,终于在瓜城拦截下侯辉,双方顿时亦陷入你死我活的争斗之中。
***
魏国战乱先起,晋国紧随其后。
两国百姓议论纷纷的同时,也疲于奔命,惶惶然的想寻找处安身之所。
四方小国见势力最强大的两国都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静观许久的他们亦纷纷暴露出良久的野心。
打着报仇或助威的各种旗号,骚扰入侵两国边境。
骤然间,整个天下狼烟滚滚,将天幕遮得严严实实的同时,亦将尘世包围得密不透风。
沙场之上黄沙乱舞,战马嘶鸣,刀兵相接,你争我夺,血色满衣,尸体堆积如山。
而其它地方,难民如潮,哀鸿遍野,饥荒和难以预测的灾难让所有百姓哀叹悲泣。
经过周逐明的精心部署和全力阻截,侯辉所带来的兵力差不多已全部被控制。
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牢牢牵制住封希佑所领导的兵马。
一场前所未有的对决,在周逐明和封希佑两人之间展开。
这,让依旧在皇宫内醉生梦死的周威也开始不安。
隐隐约约的,他有种自己的统治快到尽头的预感。
即算封希佑和周逐明也许是平分秋色,不论这两人谁最后赢得征战,难道他还能安安稳稳像从前那样坐拥大好河山吗?
想来想去,周威还是指望封希佑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假如是众望所归的周逐明赢了,他这个皇帝恐怕一天都没得多做。
而如果是封希佑的话,兴许他还能再继续享乐几年。
也许是因为整日思考这些,又始终想不出更好办法,沉溺酒色多年,身体早被掏空,周威在开战不久后感染风寒。
他卧病在床,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死去。
安平虽心疼自己父皇,在如此严峻复杂的情势前,平日机灵的她也再没了法子。
只是,将所有的埋怨都集中于随同周逐明征战的楚悠悠身上。
自幼熟读兵书,且又有满腔仇恨和欲/望作为强大支撑,封希佑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即算周逐明是沙场老手,也难以在很快时间内决出胜负。
因此双方都有些吃力的时候,战局自然陷入胶着状态,谁也得不到优势,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留守临州的宋果宋强收到周逐明消息立即率兵归国,因为有他们两员大将的增援,封希佑接连败战三场。
眼巴巴盼着封希佑胜利的周威,雪上加霜,金石难医,最终在病榻上死去。
他的驾崩,让双方的敌视更加强烈——
周逐明这方的将士觉得,这是苍天有眼,只要击败封希佑,就能拥立他们心目中的南安王为帝;
对于另一方来说,他们就觉得是周逐明的胆大妄为和叛国叛军导致皇上驾崩。
而羽翼尚未完全丰满的封希佑,显然很清楚周威忽然驾崩对自己极为不利,因此也有意鼓动己方将士的仇恨。
所以,在这个寒冷如冰的冬天,晋国俨然已陷入水深火热中难以自拔。
***
和晋国的惶乱相比,早些开战的魏国此时反而显得有些宁静。
因为楚悠悠的离开,东方宸郁结难抒。
却因赵太后那边始终纠缠不休和晋国的混乱,他根本难以有时间追去晋国将楚悠悠寻回。
只得日日夜夜思念,越发的消瘦低沉。
得到消息说临州的晋兵已退,所有将士都在为这个消息雀跃且振奋。
想一鼓作气攻下西京时,东方宸的苦涩却是铺天盖地的袭来。
周逐明最看重忠孝,即算周威再怎么无能懦弱难担重任,他始终如一。
之所以会和封希佑刀兵相见,是因为他对悠悠的承诺吧?
悠悠用自己来交换,可即算攻下西京安定邦国又如何。
悠悠,你不在我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油灯昏暗,独自坐在几案边的东方宸仰头喝下一杯又一杯黄酒。
烧痛的灼热从心口处开始蔓延,直至喉头舌尖。
借酒消愁,这已是他最后能驱赶恐慌和思念的办法。
周逐明的开战,本是极其有利的事,可他却对这消息莫名痛恨。
虽然周逐明在晋国内声名显赫,呼声高涨,说到底他这次开战还是背负了不少骂名。
周威的死,更加让他处于悠悠众口的责难之中。
他这等付出和牺牲,看在眼中且又重信守诺的悠悠即算对他没有丝毫感情,恐怕也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不是么?
满腔的苦闷和情意得不到宣泄,重任压肩的东方宸倍觉倦怠。
此刻在薛贵营帐中他们几个还在商议攻城之事,他借口身体不适而缺席。
其实并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心的不适,让他无心,也无力去商谈。
摇晃着灯火暗黄的酒水在碗内轻轻荡漾,垂眸的东方宸似乎在酒中看到日思夜想的容颜,不禁低喃出声:
“悠悠,我的悠悠,我很想你,你知道么?没有你,江山和岁月都变得苍白。烟波深处得自由,我……”
“皇上,巡逻将士抓到一个人,您……”
薛贵苍老却威严有力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似乎有重大的事。
“朕很累,薛将军你看着办吧,或者明日再说也行。”
无际无涯的思念将东方宸包围,他实在没精神听他们禀告。
沉默片刻,薛贵道:
“皇上,此人恐怕只得您亲自审问,因为他……他是小王爷!”
***
隔着厚厚的帷帐,东方宸第一感觉是自己听错了,揉揉分外沉重的额头,他沙哑道:
“你说谁?”
“小王爷!刚才放哨将士在我方军营外围看到他正策马朝这边奔来,考虑到眼下双方战火炽烈,所以群起将王爷拿下。
皇上,王爷说要见您,您看……”
手中的酒杯砰然着地,东方宸用最快的速度走出营帐,满面震惊严肃的看向正拱手颔首的薛贵:
“小恒来干什么?带朕去见他。”
自从假死之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恒。
袁恪投奔而来的时候,带来消息说因为他得知自己没死,所以坚决反对太后称帝。
因此,遭到太后软禁。
虽不知袁恪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他连夜赶来,想必还是有什么事吧。
东方铭冒雪领兵出城进攻,双方损失都很惨重,因此东方铭在前几天一次败退后随即退入城内。
我再度面临必须强攻西京的境况,难道……
难道是西京城内出了什么事么?
跟随薛贵来到一顶墨绿营帐前,东方宸看到郭任重兄弟亦在外面,似乎在等自己到来。
扬扬剑眉,他轻启薄唇道:
“很晚了,你们先去休息吧,朕单独进去见小王爷就行。”
“王爷,还是让微臣几个守在外面吧?万一……万一发生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双方开战多时,心思细腻的郭道远并不放心让东方宸独自进去。
如果东方恒来者不善呢?
那不等于给了他机会么?
聪明过人的东方宸怎会不明白郭道远的心思,不过他还是摇摇头,微扬唇角拒绝:
“不必,退下吧。”
即算今晚小恒是代表太后,或者怀有什么动机而来,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将他当犯人看待。
悠悠曾告诉我,在假死后最悲戚的莫过于他,单凭这点,我就应该相信他不会对我不利。
况且现在是在我的军营中,机智过人的小恒,怎会做如此没有把握的事情?
***
抱着这念头,东方宸撩开厚重的帐幕抬步走进。
只见一身月华色锦缎绒袍、腰间缠金色腰带的东方恒正木然坐在几案边。
俊美面庞上笼盖着层层阴霾,狭长的丹凤眼里噙着颓丧,使得发丝随意散落的他看起来更加阴柔。
小恒神情如此颓废阴沉,是在我和太后之间的战事,还是另有原因?
几丝不舍在宽阔胸膛内飘荡,东方宸默默打量的片刻里,脑海中早已浮过成千上百的画面。
而这些画面,无一例外都是关于从前两人兄弟情深,对酒当歌的往昔岁月。
除开从前的梅初雪和现在的楚悠悠,东方恒所带给东方宸的温暖恐怕是这世上最多的一个。
因此即算现在双方看起来已经对立,他依然无法彻底忘记从前的种种。
两人之间的嫌隙本来就是误会,不是么?
那些已经过去的似水韶华也许无法回头,但带来的影响却弥足深远。
“小恒……”
轻轻喊出这一声,站在帐幕边的东方宸百感交集,心头涌上股又酸又暖的滋味。
凤眼轻转,坐在灯火边的东方恒因为他这声呼唤轻轻扯动嘴角,似乎有所动容。
下一瞬间,他就已脸覆冰霜,双眸凝冰。
毫不犹豫从袖口掏出寒光闪闪的匕首,一跃而起,直直刺向东方宸的胸口。
斑驳的色泽和画面快速退却,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东方宸目不转睛的看向匕首朝心窝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