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东方宸紧抿清隽双唇。
深深凝视怀中人几眼后,毅然抬步将楚悠悠交给等待良久的周逐明,万分艰难道:
“我把她交给你,请你务必马上带她回宫,一定救活她。
如若没做到,你记住,我东方宸有生之年绝对会杀了你,绝对!”
被浓烈血色和惨淡白色冲击得魂飞魄散,东方宸完全沉浸在即将失去楚悠悠的深沉痛苦和巨大恐惧中。
所以,素来心思敏锐的他,此刻的确不能像平时那般观察得细致入微。
更没料到,周逐明和宋果早已默默交换眼神达成一种他难以猜测到的默契,所以他信了宋果的说辞。
时间紧迫,他根本不知去哪里马上能弄到三支千年人参。
而这至关重要的东西,周逐明却有,这等于说周逐明现在掌握着能不能让楚悠悠起死回生的灵药。
自己的生和死他早已看淡,可楚悠悠的生死他永远也看不淡——
为此,他宁愿让周逐明带她走,宁愿从此再不见她,宁愿孑然孤独承受所有,只要她能活着!
同生共死固然珍贵,可如若能让心爱之人活下来,那他自然要选择让她活下来。
她活着,就是他此时最盛大的心愿。
爱到深入骨髓灵魂爱到极致却又束手无措的他,别无选择,真的别无选择。
目送小心翼翼抱着楚悠悠离去的周逐明渐渐消失在浓稠夜色之中,垂手站立、胸间空落落的东方宸撒下两行滚滚热泪。
早已不记得泪水是何滋味的他在多年后的今天再度尝到,苦苦涩涩的味道让他此生铭记。
世间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此,明明爱得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却不得不把她交给另一个人。
酸楚和悲痛早已不足够形容他的感觉,灵魂轻飘出窍的他宁愿自己化作一缕清风追随而去。
那样,就能无声无息进宫,毫无阻碍的看着她痊愈,守着她共同对面尘世的繁华和萧索……
***
两个月后,晋国皇宫,惊鸿殿后花园。
春日在饱受寒冬压迫数月后开始绽露头角,明亮璀璨,普照万物。
碧空如洗,偶有丝丝飘渺浮云曳过,如烟,似雾。
自那晚之后,再也没人看到过封希佑出现,也没有人知道他和安平究竟去了哪里。
息战的晋国,在周逐明大刀阔斧的调整和全心为民的政策下再次回到从前的平静,其余小国见状亦纷纷收敛不敢再有造次。
一时间,晋国民众对新帝纷纷称颂,觉得他就是所有人的理想君主。
这,确实让周逐明欣慰之余更生出莫大成就感。
早已登基的他身着明黄色龙袍走上前往后花园的抄手游廊上,浓眉虎目间满是喜色。
春风阵阵,他挥退近身宫人悄步来到花园中的小亭里,轻轻落座目不转睛凝视着倚在美人榻中的楚悠悠。
一袭白衣的她不染纤尘,犹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两个月来,伤势渐渐痊愈的她对东方宸的思念从来没断过。
只是碍于对周逐明的承诺,她只得强迫自己留在美轮美奂的惊鸿殿,日日遥思杳无音信的东方宸。
浅眠的她感觉到有束炽热如火的眼神盯了自己很久,懒懒睁开双眸。
看到是周逐明,她连忙坐起请安。
无关紧要的闲聊几句后,蹙着黛眉的她瞥见喝茶的周逐明今日尤其高兴,琢磨着他心情愉悦时说不定会答应自己请求的她道:
“皇上,悠悠有事相求。”
“朕也有两件喜事要告诉你,你先说,如何?”
想到心头之事,胡须青茬昭然若见的周逐明越发喜悦。
“还是皇上先说吧,悠悠听过皇上之事,再开口不迟。”
微微颔首,冰雪聪明的楚悠悠并不着急先开口。
她深知在让他说出喜上眉梢之事后,自己请求才越有能被答应。
毕竟,人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不会计较那么多。
洁白牙齿在浓蜜色肌肤衬托下越发闪亮,迫不及待想要和楚悠悠分享的周逐明点头朗声道:
“悠悠,朕知道你素爱赏月品茗,所以在皇宫内特意给你修了座揽月台,此台精湛美妙,能观八方。
若逢月色皎洁之夜,登此台品茗奏琴,定是乐事一件。”
诚心诚意道谢,心怀感激却无可奈何的楚悠悠别过脸去凝望花花草草,柔婉道:
“第二件是什么呢?”
扬唇而笑,浓眉高挑的周逐明轻轻走至美人榻前蹲下,握住楚悠悠放在腿上的柔荑,抬首深情道:
“这第二件就是,朕决定择日册封悠悠你为晋国皇后,不知你有何看法?
册封大典和日子都挑你喜欢的来,好不好?”
自周逐明登基,南安王府从前的寥寥两三个侍妾均被册封,但周逐明却从未提及要册封楚悠悠之事。
现在突兀道来,不禁让根本未想到这出的楚悠悠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
柔和明媚的阳光下,各色竞相怒长的花儿在花园里翘首斗姿。
大红嫣然,粉黄俏丽,雪白晶莹,粉红娇羞,簇簇丛丛相错,枝枝朵朵芬芳,美不胜收,清香四浮。
面对这等赏心悦目之景,极爱花花草草的楚悠悠暂时淡了些对东方宸深入骨髓的思念。
但听过周逐明的话后,却百般惆怅郁结——
作为女子,她当然也看重名分。
可作为曾经的魏国皇后东方宸的妻子,她却难以接受周逐明要给她这个“名分”。
如若她接受周逐明的册封,首先肯定会让魏国和东方宸陷入难堪之境。
其次,也会让新登基的周逐明受到世人指点,毕竟她是已嫁之人,不是么?
不着痕迹的抽回被握在火/热掌心里的素手,她抬腿下榻盈盈施礼后微抬清眸,柔和却坚定的陈述己见:
“皇上如若真要听悠悠的意见,那我只能坦白告诉皇上,悠悠并不愿意接受皇后册封。
这,实在不符合礼制,更会遭来朝野纷纷非议,实在对社稷不利。
其实,悠悠答应留在皇上身边,根本就没想过要登上后座,皇上不必如此。
母仪天下之人,须要端正贤淑,名正言顺。
且不说悠悠曾为魏国之后,现在成晋国之后实在不妥,悠悠窃以为自己并无满腹德才能掌管后宫,为皇上分忧。”
言罢,手捏锦帕的楚悠悠却发现周逐明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阴了下去。
原本闪烁着汨汨琥珀色光泽的双目变得深不可测,只听得他霸气十足的道:
“朕乃一国之君,要册封谁为皇后,是朕个人之事,与他人何干?
再说你风华绝代才华横溢,掌管区区后宫根本不在话下。
这些都难以成为你需要考虑的理由,不是么?
或者,你还有其它原因才不愿接受册封?”
潋滟着春日波光的双眸惊了惊,没有将自己最在意之事说出的楚悠悠菱唇轻抿,转身凝望花海。
是的,刚才她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堆砌出来的说辞。
其实她最在意的是,自己登上后位等于就直接给东方宸最大的难堪。
昔日的魏国皇后摇身一变成为晋国皇后,这不就是在向世人宣告东方宸的无奈以及自己的悲剧么?
没有人愿意将最痛楚的事情摆在瞩目之地任人指点评说,况且,这本已是他们二人此生的遗憾和悲恸。
未央宫的幕幕尚历历在目,两人的点点滴滴也并未淡忘,这让爱到极致的楚悠悠如何忍心?
因为言而有信,她可以此生默默老死在这奢华精美的惊鸿殿。
但,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雪上加霜,给不知所踪的东方宸带去任何可能的伤感和尴尬,真的不愿!
见她不言,并不愚蠢甚至还能称得上聪明的周逐明当即望着她的娉婷背影拉下脸来。
他知道楚悠悠所说的那些是理由,但绝不是最重大的理由——
因为,最重大的理由莫过于横梗在悠悠和我中间的东方宸,他就像根令人厌恶的刺深深扎根。
不论我如何努力,他始终顽强的屹立在悠悠心中,怎么也消除不去。
不过,周逐明却也深知楚悠悠有别于其它女子,恐吓或者威胁对她无用,更何况心里有她的他不愿动用威吓。
想到之前她说有事相求,浓眉微扬的他抬步上前与亭亭玉立的楚悠悠并肩而立,忍住冲到嘴边的讥诮之词转换话题:
“朕会给你时间考虑,不要想太多而惹得身子不适。
对了,不是说有事相求?
说吧,只要朕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周逐明的这句话,让楚悠悠从茫茫思绪中回过神来。
之前还怀着希望的她现在怎么也不开口,却不得不开口:
她的请求是希望和东方宸能再见一次,因为这关系到他的性命。
***
原来,那晚胸口被长剑所刺的楚悠悠鲜血洒满胸口,有些透过厚厚的锦袄些浸染至她藏在怀里的羊皮卷之上。
待她稍稍恢复再去看那差点被宫娥扔掉的羊皮卷时却发现上面已出现点点字迹,模糊不辨。
思前想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血,很可能就是解开羊皮卷秘密的钥匙,遂悄悄背着众人戳破手指将血滴落至羊皮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