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下去，我明白。”

楚悠悠伸手至东方宸唇畔，嫣然一笑：

“来，帮我将这些药草收拾收拾，今夜晚饭时，我们就同她道别，顺便问问出去的路，也顺便再请她给我们解三三魔蛊的法子。”

盈盈浅笑着转身，楚悠悠俯身收拾绿意盎然的药草。

溪水倒映着她的脸庞，她从倒影中看到自己双眸中的无奈和不舍。

***

日暮西山，悔思谷内因为地势低洼所以光线比外面黯淡得要早。

有人作伴的童童这些天都十分兴奋，经常追着东方宸问这问那，小脸上满是憧憬。

简单几碟小菜已经摆好，灯火如豆，清雅竹屋中楚悠悠和东方宸带着童童边吃边等。

“哥哥，皇宫究竟有多大，里面是不是有很多珍稀奇宝？”

双手撑膝，童童巴眨着眼睛好奇开口。

兀自浅笑的东方宸正想回答，就看到竹门被推开，背着竹篓的黑衣女人默默走进。

楚悠悠乖巧替她接过竹篓，柔声道：

“前辈，因为还有急事，所以明早我们想离开，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指条出去的路？”

端着碗筷想出去的黑衣女人因为这句话而停住脚步。

转身坐进藤椅中。她淡淡道：

“离开？东方宸，你时日无多，难道还想卷入权利争斗中吗？只怕你夺得天下，也无命享受。悠丫头对你痴情一片，为何你不愿陪她在这好好度过最后的日子？”

直截了当的话让东方宸怔住。

这黑衣女人虽隐居避世，可为什么她觉得很懂魏国态势？

权势争斗，真是权势之斗吗？

我所惦记的并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是天下苍生的安危。

假若太后没有野心，东方铭贤明为国，更没有四周小国的虎视眈眈，我倒宁愿隐居于此，避开所有纷扰，静度最后的岁月。

可现实残酷，我最后的岁月也只能为魏国和百姓安危而活，对悠悠的辜负，哎……

夹菜入碗的楚悠悠见东方宸脸色黯淡，心有灵犀的她当然懂得他在想什么，因此放下碗筷轻轻道：

“前辈，您误会他了。他不是个看重权利之人，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明年中秋后不会因为皇位之争而导致生灵涂炭。前辈，眼下不仅仅是场简单的个人权利斗争，也是一场关乎百姓安危的斗争。所以，我要跟他走。前辈既然慈悲为怀，悠悠再次恳请前辈告诉我们解三三魔蛊之法。”

这几日，看楚悠悠忙前忙，并时不时提醒她所知道的药草特性和一些连自己都闻所未闻的典故传说，黑衣女人心中不是没有感动。

只是，多年的独处生涯以及一些往事决定她不可能对二人显示出好感。

听到两人就要离开，她有些意外，更想挽留——

因为这对俊美娇俏的男女让她再次看到爱情的美好，也因为她多年积攒的悔意。

说到心坎上的话让东方宸感慨陡生，他握住楚悠悠的手，淡淡道：

“前辈，既然您对魏国皇室有所了解，那应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还剩多少日子，我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如何了解？当年你尚在你母后腹中。一失足成千古恨，知道么，这么多年来，‘东方宸’这三个字隔三差五就在我心头浮现，让我日日不安。”

也许是楚悠悠为东方宸的辩解令她动容，也许是心底哪根弦被触动，历来言语很少的黑衣女人忽然发出莫名感慨，双眼噙悲。

面面相觑，本来不打算继续追问黑衣女人身份的两人因为她的这番话，再度有疑惑在心湖中升起。

星眸倒映着灯火而倍显灿烂的东方宸凝视眼前端然而坐面目难测的女人，奇怪道：

“前辈既没见过我，为何知道我名字？而且时常想起我的名字。难道……难道前辈和我已故多年的母后相识？”

“童童，你去隔壁房间吃饭。师傅和哥哥姐姐有话要说，快去吧，乖。”

也许是考虑到童童还小，黑衣女人有意让他回避。

那些恍若云烟却始终缭绕不散的过往在黑衣女人眼前浮现，色泽已经斑驳，可她却始终难以忘记——

后悔和怨恨过于强大，强大到让她日日不安。

即使已经远离，却依然难以忘记。

***

待童童听话的端着碗筷关门离去，黑衣女人看向东方宸似曾相识的俊朗面容，眼中悲戚越发沉重。

抬起双手至脑后解开面纱，她缓缓道：

“既然你们决意离开，我让你们见见我的真面目吧。”

蒙面黑纱在飘然着地，东方宸和楚悠悠同时惶恐的睁大他们的眼睛。

昏黄灯火下，一张满脸丘壑的脸出现，道道肉色疤痕或高或低，她的脸上几乎完全没有一处平展或完好的肌肤，无比骇人。

除开眼睛鼻子嘴巴还是原来面目，她的脸几乎已经看不出从前的样子，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低低惊呼一声，楚悠悠连忙捂住檀口，半晌才从震惊中冷静。

她猜测过黑衣女人种植蝴蝶仙是用来消除伤疤，可她没想到她黑纱下的容颜竟是如此恐怖。

不忍多睹，她深呼吸两口，再次鼓起勇气细细打量。

从伤疤的深浅以及翻出的皮肉厚薄来看，楚悠悠断定这些伤应该是匕首所划所至。

交叉相错的在一个女人面庞上划下这么多道，该是何等怨恨才至于如此狠心？

对女人来说，毁容至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恐怕比死更难受。

“我的脸……呵，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我的脸了，连童童都没见过。东方宸，知道这些伤疤拜谁所赐吗？”

手指摩挲上自己的脸庞，黑衣女人悲从中来。

东方宸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恐怖的容颜，因为她的问题不解越发浓郁，他只能讷讷道：

“前辈此言何意？前辈难道也曾是皇宫中人？究竟谁对前辈这么残忍？”

冷笑浮上的凹凸面容映着昏黄灯火而更加骇然，黑衣女人瞥一眼东方宸，再度毫无预警的转换话题：

“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体内的三三魔蛊……是我培育出来的，我……是三三魔蛊流传至今唯一的传人。在你母后怀胎七个月时，她已经中蛊。那时，你父皇已为你取好小宸这个名字。原以为……你根本活不过几载，想不到事隔二十多年，我居然能遇到你。”

好像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不仅东方宸目瞪口呆，楚悠悠亦百般惊讶。

她竟是三三魔蛊的传人，还亲手培育出那么邪恶霸道的蛊？

想当年东方宸不过还是腹中胎儿，她于心何忍？

这么说来，当年的她也是后宫之人，莫非是先帝的妃嫔？

“当年是你给我母后下蛊？太傅曾告诉我说我母后温婉善良，她究竟与你和有何冤仇？”

双手捏得咯咯作响，东方宸的脸如披冰雪，语带清霜。

悔意丛生，黑衣女人双眼暗淡：

“我培育出三三魔蛊，但下蛊之人不是我，我与你母后更无冤仇。你母后……的确温婉善良，是当年后宫中的一汪清泉。可惜在那人吃人的皇宫，她的温柔，决定了她的凄惨。”

“既无冤仇，为何你会培育三三魔蛊？下蛊之人是不是太后？”

受伤小兽般的低吼从东方宸唇边迸出，胸膛剧烈起伏的他激动万分。

眼见东方宸怒容满面，情绪像涨潮时的海浪似的冲上高处，诧异过后的楚悠悠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臂柔声道：

“你听前辈说完，别激动，蛊毒会被诱发苏醒。”

***

东方宸的质问，让黑衣女人浑身轻颤。

凹凸不平的面容颤栗着，映着忽明忽暗的灯火伤疤愈发明显，一道道纵横交错宛如田间沟壑，令人不忍多睹。

起伏的胸膛慢慢平息，她漠然凝视东方宸：

“悠丫头说得对，你最好别太激动。你的猜测没错，下蛊之人的确是她！她的狠心毒辣和心机之深，绝对超乎你们的想象。我深受其害，当然，那是咎由自取。”

黑衣女人始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颤音生凉沁心。

说到最后，恐怖的脸上紧紧挤成一团，好像碰触到她最不愿面对的伤痛。

双手捏拳面色深沉的东方宸脑袋里霎时一轰，澎湃的血液朝胸口挤压。

片刻，他的口中就有血腥味道弥漫。

之前虽然他已猜到只有可能是赵太后，可当从别人嘴中得到确切答案时，依然忍不住悲怆——

多年的抚育恩情全部轰然坍塌，那些他跟在太后身后蹒跚的岁月，也变得苍白可笑……

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凉意，楚悠悠连忙搀扶他坐下。

柳眉深蹙的轻抚他的胸口：

“前辈，如此说来，你是被太后逼迫才培育三三魔蛊吗？三三魔蛊索命时间长达二十三年，难道她不觉得这段等待过长么？”

“身带三三魔蛊的孩子，很少有能熬到第二十三个年头的。每年月圆之夜的痛楚和酷寒，通常会让他们生不如死，无法忍受。当他们懂事后，那蚀骨消魂的折磨会让人有自残念头。其实，当年身带魔蛊的并不只有你，也有我的孩子。如果他还在，和你同岁。”

音调悲呛的黑衣女人掩面而泣，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