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美脸颊披着凛凛清霜,冷冽双眸扫视思月几眼,楚悠悠沉默转身,朝屋内走去,并不想自己率先开口。
她想听听,思月会说什么,能说什么。
只有静观其表现,才能确保找到最佳解决办法。
如果……思月以此为要挟,她难保自己不会默认佑哥哥的灭口行为。
想到这,楚悠悠周身遍布凉意。
平心而论,她并不想要思月的命,且不说两人无冤无仇,更重要是相处也算融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默默掩好朱红色大门,思月轻缓移至屋内,点燃两盏宫灯,。
尔后走至坐在梨木雕花椅的楚悠悠前面,盈盈跪拜:
“娘娘恕罪,思月半夜起床,本想看看娘娘是否睡得安稳,无意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因十分担心娘娘的安危,故未立即离开。”
一声不吭的看着她走动,点灯,直至来到面前,楚悠悠发现她眼中闪烁的激动始终没有退却。
此刻她双膝着地,丝毫不露惧色,反而依旧持续着那怪异的激动。
思月是在为什么而激动,是因为抓住我的把柄么,抑或者有些我不知道的原因?
她既然如此镇定,我则应该更加镇定,否则只会暴露弱点。
不管思月藏着何等心思,我且问问再做决定。
忍住满心慌乱,楚悠悠装作毫不在意,理理肩头冰蓝色绣着银白色缠枝莲花的披风,语调轻淡却冷漠:
“如此说来,本宫还该谢谢思月你的关心了。告诉本宫,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说出这句,她清晰感觉到心在颤抖。
虽远远还不到声色俱厉的地步,可到底是为了保护佑哥哥和自己,而起了杀意。
楚悠悠啊楚悠悠,你想独善其身仁慈宽容,但这些终究一点点在复仇的荆棘道上被湮灭。
所谓善念,很多时候也会屈服于不得已吧?
就在她多般纠结时,思月诚恳且激动的回答令她大吃一惊:
“请娘娘恕罪,思月听到本不该听到的话:如果您不杀东方宸,不但会成为楚国的罪人受千夫所指,更会为此付出代价。不过娘娘您大可放心,思月绝不会将此事外传。相反,思月很高兴……娘娘和奴婢原来有同样目的。”
“同样目的”四字让楚悠悠恍然大悟。
原来,思月每逢看到东方宸就拉长脸显得不悦,是因为她也想杀他?
那么思月会是谁的人?
虽说她清丽有加,若论姿色,顶多算中人之姿,不懂武功,易冲动,情绪经常写在脸上……
这样的女子,在佑哥哥眼中差不多算一无是处吧?
她不是永离的人,佑哥哥从来不会让在他眼中一无是处的人进入他辛辛苦苦经营的永离。
况且佑哥哥此刻肯定听到我们谈话,如果是他的人他应该会现身。
以为她可能是后宫某人的眼线,原来错了。
挑挑柳眉,明黄色宫灯下楚悠悠脸色清冷,和平日的笑意盎然截然不同。
她深知,在套出思月的话之前,绝不能将怜惜心软形于脸色:
“噢?本宫倒有兴趣知道你所说的‘同样目的’究竟指什么?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也楚国人,想撒谎切记撒得高明一些。”
“思月并不是楚国人,也无意对娘娘撒谎。其实,思月进宫唯一的目的是……报仇,因为思月全家都死在东方宸这个昏庸皇帝手中。实不相瞒,娘娘当日为救他而深陷昏迷时且他又未醒之际,思月想过一刀要了他的命,但……”
咬牙切齿的话听得楚悠悠心惊胆颤,仿佛断弦的声音在胸腔内乍然而响,凉意沁骨。
如果那****真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昏庸二字让她稍稍不适,因为她所看到的东方宸并不是昏庸之辈,为何思月口口声声如此指责他?
轻轻扯动唇角,楚悠悠紧紧盯住思月,不愿意放过她神色的每一丝变化:
“什么血海深仇让你一介弱女子忍辱进宫?思月,不是本宫低估你或嘲笑你,以你的能力,要想刺杀东方宸,恐怕不是件易事。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的确是起床来看看近段时日睡梦都不太好的皇后是否睡得安稳,思月没想到,她却意外听到有男人声音在房中响起。
就在她惊讶揣测,平日高雅端庄的皇后竟会私下和别的男人幽会,就听到让自己又惊又喜的话:
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皇后,竟然和自己有同样目的!
这是个令她开心的消息,因为她怕对自己有恩的皇后和东方宸鹣鲽情深,从而让自己像上次那样犹豫不决。
既然皇后目的和自己一样,就没什么好顾及,不是么?
“思月想过大仇未报就已死去,也想过这一辈子都可能报不了仇,最后老死宫中。
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纵然思月乃一介女流。也应铭记于心,更何况思月父母皆是枉死!
娘娘,奴婢孤陋寡闻,但也从些传闻以及书籍中得知当年楚国国破,是魏国的肆意进攻。
思月尚只有家仇,而娘娘还有国恨,不是么?
因此,思月窃以为娘娘能理解奴婢的心情。”
双手交叉在腹前直直跪立的思月双目晶亮,显然为自己今夜意外的发现倍感欣喜。
滴水不漏的话,让楚悠悠不禁感慨已变沉默许多的思月其实的确很会说道。
一抹无奈苦笑在优美菱唇边扬起,她道:
“你起来吧。本宫想知道你父母如何死的?为什么口口声声说他是个昏庸君王?”
***
佑哥哥想要他死,思月想要他死,处心积虑下蛊的人想要他死……
这全天下,究竟有多少人想要东方宸的命?
所有这些要他命的人,真正了解他么?
也许这些人并不想要了解他,只是单纯的为了自己的仇恨或是欲-望想要他的命,仅此而已。
仿佛有锦帛被狠狠撕裂的声音突然响起,楚悠悠依稀中也看到自己的心已支离破碎。
一道道的裂痕和不止的疼痛让她难受,像是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大牢中,还遭受着最残忍的酷刑。
“大约五年前,魏国冬降暴雪数场,天寒地冻,难民无数,献州尤为严重。
本是献州州官的家父,请求朝廷拨款赈灾,连请好几次,终于得到回应,朝廷答应拨银十万两和粮食五千担。
虽知道根本是杯水车薪,家父依旧感恩戴德,并亲自安抚难民。
可没想到的是,在这不久后,朝廷即派人去献州督促安抚难民。
家父向朝廷特派官员表明那些钱粮并不够,还想继续向朝廷请求。
但那官员却说,朝廷拨下来的是白银三十万两,粮食两万担……”
仿佛又回到白雪皑皑冰天雪地的那年冬天,思月双眼中噙满泪水。
抬起寝衣袖子擦过好几次,眼泪却依然止不住。
很显然,她对那年的记忆以及往事带给她的痛苦记忆犹新,从来不曾褪色。
楚悠悠见她小脸挂满泪痕,轻蹙柳眉,声音不知不觉中放柔:
“因你父亲实际拿到的赈灾钱粮和朝廷给的有太大出入,所以朝廷怀疑他贪赃?”
想来自己从前猜测并没错。
思月果然生于官宦之家,小时候也有过段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是世事无常,再怎么和美安谧的家室又怎敌朝廷的掌权者?
“是。那官员在稍微调查后,立即禀报皇上说家父贪赃枉法,不顾百姓死活。
二十万两银子和一万五千担粮食……巨大数让当时刚登基不久急于立威的东方宸火冒三丈,立即派人将家父捉拿到西京。
家母不放心,将我托付献州清水庵住持后,随父来此。
朝廷有无人派人调查我不知,不足半月,圣旨下来,说家父贪赃枉法,天理国法俱难容,念其为官多年不行满门抄斩,处以砍头。
家父被砍头枉死后,家母……亦尾随自杀……”
思月嘤嘤啜泣,眼睛开始泛出红通通的颜色,身子忍不住颤抖。
想当年,她被母亲送往清水庵时不过十三岁。
永远都记得那日的大雪纷飞,像无数洁白鹅毛在人间漫天飞舞,寒意袭人。
她哭叫着不肯和母亲分别,母亲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和父亲平安归来,因为她父亲是无辜的,朝廷自会给他一个公道。
可等了又等,她等到的却是父母双亡,从此成为流落的孤儿。
那个寒冷无比的冬,刻在思月心头,难以忘记。
“思月,本宫理解你的心情。幼年丧双亲,举目无依靠,世间人情冷暖都会尝遍。”
轻轻欷歔,楚悠悠不禁也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光景。
稍稍懂事后,她经常会问师傅自己父母何在。
而每当那时候,她师傅离恨天都会摸着她的头,用一种慈爱悲悯的目光看着她,沉默不答。
***
想起还在房梁上的封希佑,楚悠悠冷静下来。
从小就流离失所,无父无母的她在过去漫长的十多年岁月中,已慢慢将这些苦涩由浓变淡,压在心的最底层。
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无人时分,才会翻出来。
蹙眉沉思半晌,她轻启薄唇:
“五年前,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如何肯定你父亲并未贪污?本宫无意诋毁你父亲名节,只是想知道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