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欣赏的同时,深居宫闱却久经风雨历练的东方宸意识到有种莫名防备在心头萦绕。
凭他的敏锐直觉和多年观人察事经验,越是让别人觉得放松的人,其实是越危险的人。
谈笑风生间杀人于无形,这种人才最可怕。
见皇上只是一动不动的盯住来之人,小容子轻咳两声,大声禀告提醒:
“皇上,人已带到!是不是立刻让这位公子……”
进来皇宫见得天子还如此淡定洒然,我这么赤裸裸的打量也未能让他慌张半分,此人……非同一般。
救得皇后的同时,但愿此人不至于是敌才好。
否则,那将会是一名强劲的对手!
不知为何,东方宸似乎有些敏感的想了很多。
敛敛鹰眸,东方宸露出极淡的笑容,拿捏得当的语调将他的天子风范凸显无疑: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既然你自信揭下皇榜,朕也就开门见山,只要你能医好皇后,朕可以满足你提出的一个要求。”
“草民姓封,单名一个离字。皇上,草民在皇榜上已看到皇上做出这等承诺,不过草民有一事不解,还请皇上明示。”
白衣男子语气清然,眼神淡淡的迎上东方宸幽深瞳孔,没有慌张没有畏惧,甚至态度都有些倨傲。
内敛却精锐的东方宸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的神色和一般平民见到圣颜的态度相差太远,有疑惑却也不表露。
不动声色的继续微笑,优雅轻启薄唇:
“何事?龙公子请说。”
“草民虽隐居良久不问世事,但亦有听得民间传闻,皇上皇后鹣鲽情深。尽管娘娘是从晋国远嫁而来的小国公主,但实际上早已博得皇上龙心。皇上乃天子,金口玉言必定一言九鼎,如果草民医好皇后娘娘的条件是要魏国这万里锦绣河山,皇上……也会许么?”
白衣男子朗朗开口,温软的眼神因为这番话而变得有些犀利。
好像一根根隐匿得极深的细针,随时可能迸发而给人致命一击。
温柔的声音像在说着云淡风轻的事,那般淡然那般轻缓,可在东方宸听来却好像是根淬毒的箭,准确无误的插进心头。
究竟此人是在试探我还是另有所谋?
他眼神淡远萧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难道,一个隐居方外不问世事的男子也想君临天下?
或者说,面对浩浩江山和至高权势时,任何人都会心存觊觎?
未置可否的扬唇一笑,东方宸的眼神更加幽深难测,避重就轻作答:
“封公子敢说此话,必是有绝对把握救活皇后?既这样,不如先把皇后医好再说,如何?当然,在让你见皇后娘娘前,朕要问你:你真会天龙八针?如若……你在医治中有任何疏忽而让皇后垂危,朕绝不可能让你活着走出皇宫,懂么?”
因为这坦诚警告,白衣男子挑眉而笑,清澈双眸里有隐藏得很好的冷厉:
“看来皇上的确很在乎娘娘。天龙八针乃草民祖上传下,虽不敢夸口说草民已使得出神入化,但草民有信心施针。还请皇上明示,娘娘凤体究竟如何违和?”
“娘娘本来精通医理,这次身中奇毒,需天龙八针救治。这是娘娘留下医治的法子,你先看过。朕有言在先,汤药你不得擅自调配,必须按娘娘留下药房煎熬。再重申一次,若皇后有丝毫不妥,你……绝对活不过今晚!”
如履薄冰的东方宸再度出言警告,事关皇后性命且来人又不知底细,他不得不小心防备。
心底很清楚自己除开相信这白衣男子别无它法,可即便这样,他也不会轻易将信任泄露。
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这是他在宫中生存多年的所得。
接过小容子递过的素笺,白衣男子认真浏览那秀丽工整的小字,眼底有一丝怜惜和一抹痛苦闪过。
不过,他很快就将情绪收拾好,回到先前的萧远淡然:
“皇上,根据娘娘所留药方和强调天龙八针的作用,草民大致可以断定娘娘所中乃天下奇毒之一的死神赐吻。此毒本无解药,这药方估计是娘娘自己想到的解毒之方。因此,草民亦丑话当前,根据娘娘留下的药方和天龙八针,草民并没有十全把握可以解毒。”
瞳孔内迅速迸发出凛冽寒意的东方宸显然对白衣男子的回答很不满意,颀长身躯从花木椅上腾然而起,声音顿时凝结成冰:
“什么意思?大胆揭了皇榜,现在却告诉朕你没十全把握给皇后解毒。是不是隐居生活过于乏味,让你不再珍惜自己性命?”
似乎料到东方宸会动怒,白衣男子挥挥宽大衣袖轻轻摇头:
“皇上,草民实话实说罢了。如果您因此而不相信草民,草民无话可说。只不过,娘娘留书说尚有三天时间,不知……”
“放肆,你是在威胁朕吗?”
喝叱声中,东方宸的脸色变得很难堪。
从小到大,他最忌讳和痛恨的事情莫过于有人用他在意的人或事来威胁他。
见东方宸勃然大怒,机灵的小容子知道是眼前这位白衣公子触碰到皇上不能碰的禁地。
可同时,他也清楚这白衣人所说应该属实。
因为,他能准确说出娘娘所中何毒,不是么?
沉吟片刻,他颔首走至皇上身边轻语:
“皇上,此人不像在说假话。在您中毒,娘娘为您把脉时,她曾说过这毒叫死神赐吻,我和小棉都有听到。眼下娘娘不省人事,恐怕……只能相信这位封公子。”
皇后啊皇后,原来你留下的方子也只是你自己根据经验而得出的药方,我想知道,你究竟有几分把握呢?
如果少于五成,傻傻的你,为什么要去冒这个险?
难受铺天盖地的袭来,将东方宸层层包裹起来,呼吸瞬间又变得艰难。
仿佛心头被千斤巨石压住,他只觉得平日总能很快做出最好判断和最优决定的自己此时却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白衣胜雪看似无害的男子,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信,不信,一字只差但有天壤之别,结果要么也有天壤之别,要么就是殊途同归。
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候,东方宸像现在这么觉得思绪杂乱无章。
他怕万一,真的怕!
因为这样的万一,是他难以面对的事实,更是他难以承受的打击。
默默无语很久,东方宸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理智尚存的他知道,如果不信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如果选择相信至少还有一半机会。
然而,这一半机会,是他最后的机会,是皇后最后的机会,亦是他们两最后的机会!
无奈扯动嘴角,俊脸上的艰难一览无遗。
这又是一场赌局。
与之前不同,这次赌博的结局和他息息相关,但他无能为力操控,仅仅只是个落寞寂寥空有满腔惆怅的看客。
看客而已。
心中长叹一口,背对他人的东方宸微微仰头,兀自苦笑,沙哑道:
“事已至此,朕选择相信你。不过朕再提醒你一次,务必针针小心。娘娘的命,现在握在你手中!”
有心无力而倍感颓然的话让白衣男子神情微微淡了淡,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悲:
“事不宜迟,请皇上立马吩咐人按照娘娘的药方熬药。待到药熬好,服侍娘娘喝下,草民立马施针。若娘娘的方法管用,入夜应该能见分晓。”
“来人,照此方速速熬药。小容子,朕命你去太医院看着他们取药熬制!”
待小容子领命而去,东方宸迎上白衣男子看似澄明的眼神用不容拒绝的霸道口吻一字一顿道:
“一会儿你施针时,朕会带两个人在场察看以防万一。这点,不许反对!”
命小棉给昏迷的楚悠悠换上白衣男子所提议的简单寝服,东方宸带他踏入幽香阵阵的卧室。
高雅精致的装饰摆设丝毫没有让白衣男子动容或注意,他的眼神从跃过屏风开始就直直落在挂着明黄色绣龙帷帐的龙榻上。
而那里,躺着青丝垂落、素颜动人的皇后!
龙榻之侧,不是一般人随便能靠近的地方,纵使白衣男子疏淡萧远,但也极有分寸,因此有些微微犹豫。
东方宸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道:
“既然朕让你进朕的寝宫,自然是要你在龙榻边为娘娘施针。虽男女有别,但眼下救人重要,你过去替皇后把脉,朕赦你无罪。”
迂腐之礼东方宸本来就不在乎,何况眼下是何等紧要关头。
惊讶于东方宸如此敏锐的洞察力,白衣男子的眼神不觉闪烁几下。
撩开长衫坐至小棉早已摆好的小方凳上,他将手指搭上楚悠悠纤细皓腕处,静静把脉。
温润眼神落在眼前绝美容颜上,他的神情比先前柔和,像是掺杂进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悠悠,表哥来看你了。
此时此刻的你,魂魄在何处?
相别数月,再见你却已不省人事。
你留下的方子,到底自己有几成把握?
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楚悠悠的表哥封希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