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压抑太久,东方铭心底某根弦在这个幽静秋夜被拨动。
他冷笑几声,转身坐至藤椅上黑影陡缩,咆哮声有如受伤的猛兽:
“亲生骨肉,很多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如果是,她怎么能那么残忍的设计我?
难道她从来都不知道初雪的死,也会让我伤心吗?
可她却只考虑到小恒和小宸的关系,只考虑利益,而我,不过是……被她利用过就遗弃掉的棋子。”
意欲对自己不轨的男人忽然在眼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低沉,楚悠悠怔住半晌,才慢慢适应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樱唇微张,她想不出说什么好,只有些淡淡的悲哀。
太后对东方宸狠心绝情,想不到就连亲生的大王爷亦对她有很多怨言,那小王爷呢?
因为玉妃一事,历来孝顺之名远播的他必定也是有嫌隙吧?
多年稳守江山,作为太后来说她是成功的,甚至让很多女人难以企及,可如果,是身为母亲呢?
夜风吹起她的白衣,青丝微漾,一个大胆却又近乎荒诞的念头跳入脑海,令楚悠悠惊了几惊。
难道梅初雪之所以悬梁自尽,是因为太后觉得东方宸和小王爷兄弟情深,不利于她抢夺江山吗?
所以,她牺牲梅初雪来造成两兄弟的决裂,而对梅初雪亦存欲-念的大王爷俨然就成了她制造这出悲剧的棋子。
娇躯生寒,将危险暂时抛至脑后,她讷讷道:
“如此说来,当年雪妃之死是因为太后想离间皇上和小王爷,对吗?而……而王爷你……”
可怕的情景在心间蹦来蹦去,楚悠悠却不敢说出口,而隐隐约约的,她却能确定几乎就是那么回事。
“不仅有绝世容貌,还如此聪明,怪不得小宸那么宠你。”
哀哀喟叹,东方铭颓然靠在藤椅中。
眼神悲切却又恨意难消,像是所有抑郁全部喷涌而出,紧紧攫取他的心神,令他从刚才膨胀的欲-望中醒来。
也许,只有提到梅初雪时,满脑权势酒色的他才会稍微沉静点儿,不像平时那般猥琐放纵。
一个梅初雪,是他们兄弟三人心头共同的痛,是他们兄弟三人各自的无奈,更是太后极为巧妙的一颗棋子。
她的死,让东方宸失去挚爱而消沉痛苦,让东方恒仇视兄弟,让东方铭无法回头……
不论他们曾经感情如何,雪妃死后,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如此精妙绝伦的布局,如此高明残酷的手段,让楚悠悠叹为观止。
太后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在眼前晃动,骤然变得恐怖凌厉——
她的城府之深,她的绝情之狠,世间有几个女子堪比?
常言最毒妇人心,但楚悠悠却历来相信,世间每个女人,不论她是美是丑是聪明是愚钝,都会心存善良。
而赵太后,她却丝毫都找不出一处善良的地方。
亲生孩子都舍得设进局中,她还有什么不忍心做?
***
灯影摇摇晃晃,斑驳简陋的房间陷入异样沉静,唯有二人呼吸声此起彼伏。
很久不曾回忆过往,东方铭缓缓闭上夹杂着痛苦的双眼。
心被打开个缺口,汨汨流出平时全部被不屑,骄傲和仇视所压制的悔意。
浓眉紧皱,他像是被催眠似的,将往事倾吐而出:
“当年与益国一战,拉得十分漫长。
进入冬天后,粮草缺乏,离京尚久的我,主动请求回来筹措粮草军饷。
赶回来的第二天,太后召我入宫,第一次像个慈母似的跟我谈心,问我是不是还对初雪念念不忘。
感动不已的我根本没想到那会是个圈套,还以为……太后是觉得我来回辛苦,所以特意慰问。”
寒意森森的冷笑几声,东方宸紧握置于藤椅上的宽阔手掌,骨骼被捏得咯咯作响,青筋暴现:
“我的确喜欢初雪,即算她嫁给小宸后,我也一样喜欢。
甚至总幻想,有天能把她从小宸手中夺回来,凭什么江山和美人都属于他?而身为长子的我却什么都没有!
太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更对我十分了解,于是假意安慰,并特意允许我当夜亲自前往沁雪宫传递小宸给她的书信。
可是……
可是一到沁雪宫我就发现不对劲,初雪像是被人下了药,一看到我来就朝我投怀送抱,和平日的孤傲高洁完全不同。”
猜测得到证实,楚悠悠的檀口边溢出几声无奈轻叹。
可想而知,对自己儿子了若指掌的太后知道东方铭有贼心,却可能没色胆。
于是,她下药来推波助澜。
本来就有爱意,又对美色没什么抗拒力的东方铭自然抵抗不了梅初雪的主动,于是自然而然发生不该发生的事……
凉意徐徐而来,黑夜笼罩的斋省殿多了些哀怨缠绕。
风舞落叶的声音宛若一首低低的曲子在浩渺天地间哀怨呜咽,似乎也在为当年往事而悲恸。
德贵妃,传闻美德冠绝六宫,想不到,背地里是心如蛇蝎,无所不用其极。
不仅仅玷污了东方朔亲自敕封的这个称号,更是莫大的讽刺。
直至这一刻,楚悠悠才看彻底看清楚赵太后的真实面目——
多年伪善的她,其实正是所有悲剧的缔造者。
而她之所以兴风作浪,也是因为爱恨纠缠么?
忆起之前梦见梅初雪的那次梦境,楚悠悠仿佛看见她那灵动翩然的紫色身影笑意琅琅,带着梦幻般的色泽在身前盈盈走过。
走南闯北,至真至纯的她本可以拥有潇潇洒洒闯荡江湖的生活,却因一入宫闱而凄惨丧命,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实在令人扼腕。
抿抿菱唇,楚悠悠轻轻道:
“醒过来后的她羞愧难当,所以就草草结束性命,对吗?”
嘴角抽搐,东方铭的五官扭曲成团:
“没那么简单。我虽意识到她被下药,还是……难以自拔的和她共赴巫山,那一夜恩爱极尽销-魂。
黎明,我们都还在睡梦中,太后闯了进来。
她狠狠扇了我几个耳光,而我……
我因为害怕,所以情急争辩下,将初雪主动投怀送抱抖了出来。
太后始终没责备初雪,但她其实应该很清楚,以初雪的性子肯定会寻死。
也许是因为初雪也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主动,所以遗言里对此事只字未提,也许……是不愿小宸难堪。”
亲自策划一切,又前去捉奸,太后不可谓不毒,而她的目的就是要逼死梅初雪!
东方铭原本就是没什么头脑的人,只要太后稍微严词相逼,他根本不敢说出半个字。
况且他始终觉得皇位本应该属于自己而嫉恨东方宸,所以更不可能主动承认错误。
实情浮出水面,原来如此悲哀。
东方铭实在毫无可取之处,但从心灵深处来说,他对梅初雪的感情其实是真。
只不过,这份感情过于懦弱,且过于以男女情-欲为主导。
亲耳听到他披露沉痛过往,心地柔软的楚悠悠对他有了丝同情,不禁叹道:
“你为何……不对皇上袒露实情呢?只要知道真相,他应该能原谅你。”
排山倒海的痛苦慢慢沉淀,这句话将东方铭从回忆拉回到现实。
猛然站起,他再度恼怒:
“我能说吗?我敢说吗?我为什么要说?
江山和初雪本来都应该属于我,而不是小宸!
哼,你真是会蛊惑人心,我竟然不知不觉在你面前说出这些,看来今夜享用过你的滋味后,必须让你消失!”
盛怒得如同一头暴躁得狮子,东方铭追上欲跑出门的楚悠悠。
拦腰抱起,他将她狠狠扔至硬板床上,健硕结实的身子立即压上去。
被摔得头晕脑涨,暗骂自己乱发善念而掉以轻心时,楚悠悠手脚并用,不断尖叫挣扎。
可,她有怎能敌过习武多年的东方铭?
感觉到灼热大掌已覆上胸前柔软,泪水垂落的她大喊东方宸的名字。
“好好伺候本王吧,他早死了,又怎么会来救你?少做梦。”
双腿压住身下人乱动的双腿,东方铭淫-笑四起,双眼迸光。
“是么?究竟是谁在做梦呢?”
阴凉恻恻的男声幽幽传来,带着难以消融的冰雪味道,顿时让手忙脚乱的东方铭毛骨悚然。
停下动作,他环顾四周,心底打鼓但气焰嚣张:
“谁,给本王滚出来!”
阴风阵阵,油灯跃动。
陋室里有漫天寒意铺天盖地的漫卷过来,吓得东方铭不敢动弹丝毫。
半天没有动静,眼球骨碌乱转的他跳下床扯开嗓子厉吼:
“哼,是人是鬼,给本王滚出来,本王可不是被吓大的!今晚,床上这个女人,一定属于本王!”
风忽然变得疾劲,一道黑影从门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飘进来。
在东方铭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穴道被封,眼睛慢慢放大,他的瞳孔里充斥着震惊和恐惧,舌头早已打结——
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亲自送至去皇家陵园、亲眼目睹已经下葬的东方宸!
墨黑长衫微拂翩然,腰间宝玉腰带泛着莹莹碧绿色泽,散落肩头的发丝随意而潇洒……
冷面如玉的东方宸幽寒无比的凝视一眼东方铭,越过他走至床边,将清泪两行的楚悠悠拥抱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