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楚悠悠的双眸渐渐变得绵软温情,周逐明的心不觉刺痛了几下。
瞧她想得如此出神,定是在想念东方宸吧?
浓浓的醋意冒出来,他挣扎着坐直身子沙哑道:
“楚姑娘,我还曾夸口说有我在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哪知……
刚才多亏你机敏伶俐,否则我对你的承诺,恐怕就要泡汤了。呵,想来真是汗颜!”
回眸淡笑,清浅如月的她若有所思的凝视周逐明,轻启朱唇:
“王爷如若不嫌弃,可称呼我悠悠。
王爷无需赧颜,玉滑霜这种药放在酒中一般人很难察觉,悠悠不过是跟着师傅多年研习毒药,才能察觉罢了。
况且,王爷始终都觉得……皇上是亲皇叔,不至于暗算你,可惜的是,未必人人都如王爷这般光明磊落。”
“想不到悠悠你竟然有如此本事,真令人称奇。
看你愁眉不展,可是在担忧……封希佑继续发兵东征?”
历来将忠孝看得极其重要,周逐明此刻不禁生出丝丝迷惘。
对周威失望之余,他更多的是对晋国未来的担忧。
东方宸说封希佑妄图一统天下,那么消灭完魏国之后,他会不会过河拆桥?
以皇叔的那点头脑和心思,恐怕最终大权会落入封希佑手中吧?
之前我答应悠悠阻止东征时,并没设想到真会要面临兵戎相见的地步,而现在看来……
只是,我究竟该不该举兵呢?
周逐明想到的这些,事实上楚悠悠也早已想到。
因此她的心里,除开担忧,其实还有很多忐忑——
如果佑哥哥不顾一切的举兵,而周威又表示赞同支持时,周逐明会如何做?
他漠然观之,就是失信于我。
他一旦发兵,就会要承受挑起内乱的名声,不明就里的人,肯定会觉得是他功高震主,现在又来夺权。
这种局面,对于赤胆忠心的他来说,恐怕是进退维谷吧?
***
抿抿唇角,她思索良久后才道:
“是,悠悠的确是在担忧佑哥哥不顾一切再度东征。恕悠悠直言,王爷应该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大。所以……悠悠在想……”
“所以你在想我会如何做,对吗?
悠悠,我承认,当时答应你的时候,我并未考虑真会要兵戎相见,因此你给我时间考虑考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答案,好么?”
在信和忠之间挣扎的周逐明更显虚弱疲惫。
两者他都想保全,可实在只能选择其中之一的时候,纠结的心情,是他多年未曾体会过的沉重。
微微点头,心地柔软的楚悠悠亦不想再给周逐明任何压力。
虽说她已许下承诺留在他身边,说到底,还是她有求于人。
既然是求,善良纯净的她实在不好意思也不忍心让周逐明为难。
***
静悄悄的两天很快滑过。
傍晚差人将解药依约送入宫中,无心杀人的楚悠悠稍稍松了口气。
寒冷的冬夜,漫长得像没有边际似的。
翻阅医书到很晚,楚悠悠不过才刚刚进入睡眠,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疾呼救火。
心惊胆寒的从温暖锦被中坐起,她迅速穿好衣物走到窗边,就看到王府后边早已火光冲天。
紧跟着,就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传入耳中……
眺望片刻,不知发生何事的楚悠悠正犹豫自己究竟时该停留在房中,还是该出去。
忽然,听到周逐明如雷贯耳的呼喊声穿过浓浓的暮蓝色烟雾传来:
“悠悠,悠悠!”
“王爷,究竟发生何事?”
提起裙角,楚悠悠蹙眉走至长廊上,手握寒剑的周逐明疾步匆匆而来。
借着长廊上高悬的红灯笼,依稀能见到宝蓝色长衫上沾染着几颗依旧还红艳艳的血迹。
乒乒乓乓的刀剑声,依旧不绝于耳。
浓蜜色肌肤上写满沉重的周逐明紧皱双眼,警觉的打量四方确定并无人靠近后伸手拉住楚悠悠的右手:
“有刺客先放火然后杀了进来,个个武功不弱训练有素,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担心你有事,所以从自己卧房那边冲了过来。你不要离开我身边,懂吗?”
“能不能击退?知道刺客是什么人吗?”
这句话一问出口,冰雪聪明的楚悠悠就隐隐猜到来者何人。
今天解药已经送进皇宫,相信周威现在已经无事。
而不过短短两三个时辰不到就有刺客杀进王府,究竟是谁的主意,恐怕很显而易见吧。
粗中有细的周逐明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他牵着楚悠悠走入她的卧房紧闭门窗,寒面如铁的坐至桌边:
“无法肯定是谁的人,不过悠悠,这应该很容易想到,不是吗?
至于能不能击退,哼,当真以为我南安王府没人了么?
若我估计得不错,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你别担忧,不会有问题。”
静静坐在昏黄的灯光中,楚悠悠瞅见周逐明满脸黑色。
从认识至今,此时的他,恐怕是最为郁闷的时候。
不论今晚来的刺客究竟是不是永离的杀手,今晚的行动肯定应该是经过了周威的允许。
周逐明肯定也能猜到这点,所以才这般郁结吧?
晋国之所以能和魏国抗衡那么久,完全是因为周逐明的骁勇和精忠,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
古今往来,豪气干云天者,最受不得的,莫过于他人的猜忌和不信任。
他乃周威的亲侄,却始终敌不过佑哥哥短短时日的拉拢。
此情此景,对周逐明肯定是莫大打击!
“王爷,王爷,末将有情况禀告!”
急促的疾呼声,打断卧房安静。
警戒的周逐明握剑拉开房门,身披金色铠甲的古如松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想到他亦是发动重兵围城将领之中的一个,久经沙场的周逐明敏锐意识到情况不妙。
难道王府有刺客出没的同时,封希佑也开始纠集兵马想破围城之军吗?
“何事?快快道来。”
已经来不及细细思量,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冲入周逐明的脑海。事
情走到这步是他不曾意料的事情,而眼下,俨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围城之事虽欠考虑,可那些将士都是与他生死与共多年的兄弟。
如若封希佑真是妄图大开杀戒破军而出,即算有百般犹豫,他也只能抛诸脑后。
“驸马爷……驸马爷率军队从东南两面试图突围出城,末将还收到消息……
说西面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已在侯辉将军的带领下被攻破,所以……
所以此刻侯辉应该带着人直奔鹤阴,远在临州的宋果宋强如若看到他们,肯定会以为王爷您已改变主意,到时恐怕……”
从乱军中狂奔出来的古如松靠在门边上,上气不接下气的禀告情况。
今晚的突袭,实在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意外。
而且看到领兵之人是驸马爷封希佑,他们事先碍于并没有周逐明的命令以及君臣之礼,还不想应战。
哪知,封希佑所率的军队竟然跟疯了似的见人就杀。
因此他们这才意识到,也许事情来得突然,必须奋起抵抗。
***
侯辉那张沟壑条条的脸掠过,周逐明不禁深蹙眉头。
此人乃晋国主战派的主要人员之一,残暴嗜血之余更习惯以战事为乐,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所以,之前周逐明为副帅就极力反对他随同出征。
自从封希佑提出东征后,此人就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躁动。
一旦被他走到瓜城进入鹤阴楚州,即算宋果宋强因为没有我的命令而有意阻拦,恐怕也是螳臂当车。
莫名的沉重在脑海里浮浮沉沉,血脉在体内点点膨胀开来。
沉默不语的周逐明,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除开发兵!
周威一而再、再而三制造的失望,和封希佑接连而来的逼迫,让他已经失去最后的忍耐。
更何况侯辉一旦冲入鹤阴楚州,他来不及阻挡,就会对楚悠悠失信。
种种可能在他宽阔的胸膛内起伏,他在古如松和楚悠悠两人默默相视的眼光中,艰难开口:
“传本王命令,围城将士必须竭力阻拦驸马的大军出城。
另外,本王立即率兵前去拦截侯辉。
至于宋果宋强,本王会另外派人召他们速速赶回瓜城和我一起堵住侯辉。
总而言之,本王不想见到一兵一卒踏入魏国之内,懂了吗?”
“是,末将立刻前去!”
缓过气来的古如松不禁喜上眉梢。
身为晋国臣子多年,我们早就已经忍受不了当今皇上周威的懦弱无能和沉迷酒色,多次想拥立众望所归的王爷为帝。
可他却一直忠心耿耿,丝毫都没有自立为帝的想法。
而这次,似乎是难得机会,不是么?
待古如松离开,马上有家将来报说刺客已撤出王府。
周逐明带着楚悠悠匆匆来到摆满此刻尸体的院子里,发现并无活口。
一追问才知本来有两个受伤被擒,但马上吞毒自尽。
周逐明沉声吩咐点兵马,要出城追赶侯辉。
查看尸体,已确定那些刺客全部来自永离,楚悠悠幽幽叹息,在肃肃寒风里抬眸远眺。
深蓝色的苍穹上寒星点点,它们是否知道天下即将陷入一片混战中呢?
周逐明终于发兵阻止东征,这本是庆幸之事,因为东方宸能确保无事,为什么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