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估计是和胡亥闹得久了些,过了入睡的时辰,睡不着了。开始想念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虞家人和项籍,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我遭人设计进了宫,虞子期头疼的毛病有没有再发作,虞妙思会不会还在为我伤心,萍儿嫁人没有……
进宫数月,冬成了春,春成了秋,桃花落下,桃儿青白,鸿雁南飞,却带不走一页锦书。我的眼眶泛红酸痛,悄悄取来笔墨,打算修书一封。不管寄不寄得出去,都是一个寄托。书短情长,落笔却抓不到头绪,胡乱写了一片竹牍就丢了笔,惆怅于心难以吐露,人生大悲之一。
我没有吟诗作赋的才华,画画倒是看家本事,于是把竹牍做了画纸,勾勒出回忆里虞妙思起舞虞子期吹笛我击筑的画面。
“你还会丹青?”一个冷不丁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吓得笔一抖,把虞子期的鼻子画糊了。
一回头,胡亥裹着被褥坐在榻上看着我。
“是啊,怎么了?”小虞爷我会的可多了,让你说我没本事。
“那你倒不是一无是处,果然是美女无才,才女无貌啊。”他稍稍歪着头,似笑非笑,但是话语里的讥讽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你在骂我丑。”我一针见血。
“谁骂你了,我在夸你有才。”他继续讥讽。
我拍了手上的笔,“……是不是还想打架?”
“滚,小爷要睡觉。”说着他朝我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背对我又道,“忘记说了,明个父皇下朝要来光明台陪我用早膳,倘若到时你敢打盹小心你的人头。”
他的话让我后背一阵发凉一阵抖,赶紧收拾收拾笔墨,草草躺回小榻上闭眼凝神,准备入梦。假如我此时睁开眼,就立马能看到胡亥脸上得逞的微笑。
次日晨起,我毫无悬念地顶起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叫胡亥起床,忍着他各种嘲笑的眼神伺候他洗漱穿衣。东明殿来了几个打扫的婆子,麻利仔细地打整好光明台上下的卫生,让我这个真正光明台的奴婢十分无地自容。
刚刚到皇帝平时下早朝的时间,他就步履稳健地走进来。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这个千古一帝,气宇轩昂,虽已是中年,但他五官端正深邃,不怒而自威。
看得我畏惧之心虽有,但精神委实不足也懒得听他和胡亥对话,一心只想着赌上性命趁他们不注意垂头小寐一把。
“虞凉思,虞凉思。”我正睡得香甜,不知是谁在拼命用胳膊肘拐我,直把我拐醒了,我一撩眼皮就看见皇帝正威严地瞪着我,头皮瞬间发麻,膝盖一软扑地高喊,“奴婢该死。”
“罢了。”英明神武的秦始皇大叔显然没有要跟我计较的意思,“你一个人照顾小公子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朕理解,来人,赏。”
“奴婢御前失礼不敢受赏。”千万别端过来什么鸩酒白绫啊。
“天子一言九鼎,你就不要推辞了。”皇帝道,幸好拿来的真是几两金银,我安心谢了恩又听他转头和胡还说说,“朕再多拨给你几个奴才吧,你好歹是个公子只有一个奴婢伺候成何体统。”
“不劳父皇费心,儿臣好静伺候的人多了反而吵闹,虞氏是个不生事的,儿臣用着安心。”胡亥说着冷不丁回头睨了我一眼,我也暗暗瞪了他一眼,谎话说多了不嫌牙酸吗?
皇帝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也好。你能明白静中有境这个道理倒是难得。”
皇帝还要去看身子微恙的郑夫人,用过早膳没多留半刻便走了。我整个人都都像没骨头似的软下来,胡亥嫌弃地看了我两眼,绕开,“若是真的没休息好就去睡会儿,少在这碍我的眼。只记得午后陪我去武场。”
他转身走向书案没多久,我就歪在一边睡着了。
此刻桃花已尽数败落,结成的桃果也被东明殿来的人一并摘了放在库房里。风从窗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带来秋天的淡淡凉意,带不走此刻光明台难有的平静。
我在梦里偷偷想,若能一直这样,委实是件再好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