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元宵夜宴尽,胡亥定好了夜里即可出发,宴上滴酒不沾,只待我领着初晗走光明台通往宫外的密道,在城门口汇合。他已事先买通了守卫,会为我们留个缝,待我们安然离开,再若无其事地合上。
为了不过早引起卢千机和皇帝的怀疑,我们出来前就安排小桃和栗子说我旧疾发作,胡亥忧心倍至,亲自守候在旁,不见任何人。千羽阁中,亦是白寻,容夙,欧阳溪领着鸳儿和鸯儿提前几天先走,鲲鹏携芜姬打着去楚地学习新歌舞的旗号绕行过去。剩下的人则和我们今夜一块出行,扶苏和子高过几天按照皇帝早前旨意定下的时间行动。
“也不知小桃和栗子能否瞒住,若她们泄露了咱们密道的位置,可怎么办才好?”我松开握缰绳的手去捋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小桃栗子。
“如果她们嫌命长的话,大可告密。”回答我的不是胡亥,而是笑得风轻云淡的燕离,“听说鸩少出门前给她们俩喂了噬心丸,若是她们敢背叛,鸩少随时都可以催动药性,毁了解药。我们失去的就是条密道,她们失去的可是自己的小命,孰轻孰重她们该自己能掂量清楚的吧。”
“你们这么威胁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真的好嘛……”我有些惊讶。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听说夫人从前就被手下的奴才暗算过,不是么?”燕离继续道。
“是啊,还不止一次。”云婵接口道。
“明明就只有静说那一次!”我赶紧洗白,免得众人都把我当做人蠢好骗好欺负的傻白甜。
“贵木哥哥那次就不算了么?”初晗和徐子婴催马上前,看着他一派天真的表情,我只能在心里摇头,这孩子要是长大了,一定不简单啊不简单。
一路将月牙跑在马蹄下,初日冉冉从我们的前方带着稀薄的寒气脚步踟躇地攀上蔚蓝长空。我们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城落了脚,胡亥佩戴上他冷漠的铁面具,不知是为掩人耳目还是刻意要人知道他千羽阁阁主铁面修罗来了。
跑了一夜,大家都有些累,各自回了客房歇息。我倒不觉得累,反而是肚子饿,正好初晗跟我有同样的想法。于是我等胡亥睡着后,就悄悄掩了门和初晗一块去大厅问老板要吃的。听那老板口音不是秦人,反而是我熟悉却说不出来的某种腔调。待吃到那一口正宗的东吴菜,我才有了映象。
“这里……离楚地不远了吧?”我拼命压抑住无限怀念的小激动和近乡情怯之感,神态沉静地问老板道。
老板和气笑道,话中绵里藏针,“是不远了,再往东几百里就是当年楚国人的地盘了,可惜,早就不分什么秦国人的地盘,楚国人的地盘了,现在啊,连天下都是这秦国的天下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觉得他说得对却又有哪里不通。我身侧的初晗学着他阿爹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仰头回去,“老板你错了,天下从来都不是秦国的天下,更不是齐楚赵魏韩燕的天下,而是……万民的天下。”
口中所言,却是他亲爹扶苏的治世之道。
我和老板都怔在原处好一会儿,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十二岁小娃口中说出来的。
“可惜啊可惜。”那老板高深莫测地又是摇头又是发笑,“这样睿智的孩子却偏偏没有生在帝王家君临四方,反而要落在我们这样的乡野村夫手中……”
“什么……意思……”我还没来得及去参透他的意思,就觉得全身仿若陷于一片软绵绵的棉花中,手脚无处着力,连头脑都不听使唤地发晕。
这种意识的感觉,是迷药?!
我这才注意到整个客栈大厅里除了我们三个人,连只苍蝇都没有,危险的气息再也掩饰不住。
可是这不可能啊,为什么那么明显有问题的客栈,胡亥他们这么多高手在,都没有分毫怀疑,就走进来了?!这个黑店,究竟玩的什么操作?!
我的意识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在最后一刻我死死抓住了初晗的手,用的是那种除非把我的手砍下来否则绝不松开的力道。
一盆夹杂这冰锥子的冷水扑面而来,我被激得浑身一战,被迫清醒过来。我以下意识地想尖叫,口中却被死死堵了一块破布,压住舌头就快抵到后脑勺了,憋屈地只能呜呜乱叫。
等等,这种被水泼醒,然后自己想条虫子似的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还不能发声的剧情,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不是当年我被吕家坑的剧情么?!我特么又穿越回去了?!
迎面走来的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早就四十好几的老女人,她脸上带着风尘气的殷媚笑容,虽然和电视剧里面的不一样,但我十分确信,这是个老鸨。
她取了我口中的破布,动作太急,害得我连连咳嗽。我耐着口干舌燥,气得喝道,“知道我是谁么就要捆我,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哎哟哟,好横的丫头,都被绑成这样了还跟姑奶奶耍威风呢。”那老鸨浑不在意地坐回她的席子上,与我笑道,“那你倒是跟姑奶奶说说,你是谁?”
我若说自己是个公子妾室好像并没有多大威慑力,但听她讲的是正宗楚地腔,想必这已经是楚地。那么但凡楚人,不会不知道富甲一方的虞家了吧?
“本姑娘虞凉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吴虞家二小姐,你此番抓了我就不怕我哥哥和项氏山庄把你的养鸡场夷为平地?!”我自认为吼得很有气势,很有大家风范,其实虞家和项氏山庄会不会把她弄死我不知道,但千羽阁一定有一千种办法让她去地狱里还在后悔绑了我和初晗。
熟知这有眼不识泰山的狗东西完全不相信,放肆地嘲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你当姑奶奶是傻子么,那虞家二小姐早几百年前就丢了,是生是死还不一定呢。你也不要妄想你的相好和你的那些朋友会来救你了,他们啊,早就自己出发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姑奶奶这吧,只要你好好干,荣华富贵,金银财宝,姑奶奶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一旁清醒过来的初晗拼命地摇头,不敢相信地落下了慌张的眼泪。我也已经方寸大乱,胡亥他们竟然丢下我和初晗,自己走了?
我暗自捏了捏初晗的手臂,他的手和我的手还和我绑在一起,能够彼此安慰。
“好啊,”我咬牙仰起头,憋出个明媚嚣张的笑容,“只可惜我非完璧之身,还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这样会不会影响你客人的服务体验呢?!”
此话一出,那厮果然脸色一变,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哄姑奶奶玩呢,你才多大呀。”
“不大不小,也快三十了。”我满嘴跑火车,“只是家中富裕,保养得比你们这些贱民要好就对了。我可以为你们工作,但前提是放了我儿子。”
“你儿子?”她狐疑地睨了初晗一眼,不确定地哼道,“姑奶奶可不觉得你们母子哪里像了?”
“儿子像爹,不可以么?少废话,要么放了我们走,要么就放了他我给你们工作!”我故作沉稳地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老鸨像是在权衡利弊,然而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你觉得到嘴的肥肉姑奶奶会轻易放过么,你有这么勾人的小脸蛋,谁还在乎你的年岁和身体?”说罢唤进来两个人替我和初晗松了绑。
这话说得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吐,但既然她选择了后者,那我已是没有办法了,只得狠狠地咬了咬牙,“你们全都出去,我有话跟我儿子单独说。”
“我们都在外面守着,可别想耍花样。”老鸨这时候大方了,甩甩袖子就从小黑屋子里走了出去。
待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全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真的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了。
“娘亲,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就算阿爹放弃了我们,但我们也不能放弃自己呀,晗儿绝不要离开娘亲。”初晗伤心地抱住我,这孩子的命途真的太苦了,总要跟着大人受罪,还要去背负大人们的债。
我摸了摸他的脸,替他把眼泪都擦干净,“别怕,娘亲没有放弃自己,阿爹也一样。阿爹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事关几百条无辜性命,他不能不先暂时把咱们放下。这里地处秦楚交界,鱼龙混杂,很有可能是无天教的活动区域。咱们孤儿寡母又不会武功,对咱们来说只有这个妓院是最安全的不过的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想你阿爹一定是这么想的才将计就计没来救咱们。所以,晗儿相信你阿爹,也相信娘亲,就算拼了命,娘亲都会保护你。”
“嗯,”初晗艰难地点点头,哽咽着道,“我信娘亲,信阿爹。我已经长大了,子婴哥哥和扶苏伯父都教过我要学会保护身边的人。娘亲,我也可以保护你,我要留在你身边。”
我抱住他,这个孩子总是能带给我无限感动。
这让人绝望的凶残局面,我的耳朵里不断充斥着让我去怨恨胡亥的可怕声音。可我偏不,我偏要信他,偏不如了那些等着看我们笑话的人的愿。
我信他,就算等多久,他都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