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扶苏吩咐的,分配来伺候我的四个丫头便去准备了热水和替换的新衣服。我和狗儿坐在前厅里玩了会儿,混熟后才把他交给婆子,自己去沐浴。
我洗澡没有让人陪侍在旁的小姐习惯,便把人三言两语都哄出去。这一赶人可不要紧,倒赶出了他人好大的脾气。
只听其中一个还没出门便犯嘀咕,“装什么装,当我们愿意给她使唤呢。”
另外一个小声附和,“是啊是啊,公子怎么会如此走眼,带回来这么个货色。”
这一唱一和在门里面就难以入耳,出去了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四张嘴噼里啪啦,深怕我听不到。
“还什么阳春仙子,哪有咱们夫人的一个手指头好?”
“公子也是的,放着咱们那样好的夫人不要,偏偏要养个丑妇在外面,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哼,黑黢黢的还生麻子,我看着都恶心。”
“趾高气昂的做给谁看呐!”
“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
古代女人没有wifi没有某宝,闲极无聊就爱聚作一堆人云亦云,唾沫横飞,这是女人从古至今,不分国籍的传统,也是恶疾,逃都逃不掉。吕荷一党如此,这四个丫头也如此。
我听得差点从浴桶里站起来,捡起一只鞋子就丢出去,打散这些人搅在一块的长舌头。可起了一半,太冷,作罢。
也罢,她们背后是扶苏的正妻相国千金,不从谋面却在无形中已给我这个潜在情敌施压,我若不懂事些还跟在光明台时那般横冲直撞,还不被她们整死。俗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我先忍着不去计较,但凡再有逾矩,我小虞爷可不是吃素的。
这样想着,我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认认真真开始洗我的澡,谁说我丑的,老子要不是被人害了,会到这里给你们欺负!
“姊姊,姊姊!”竟是小狗儿。
“有什么事吗狗儿?”我从渐渐凉了的水里坐直。
他脆声答,“快要吃午饭了,狗儿想要姊姊陪狗儿一块吃。”
“啊,好。你在外面等会儿,姊姊这就来。”说着,我便从浴桶里哗啦啦起身,也不叫外面的四个丫头进来,自行穿好衣服,梳整头发。
在宫里一旦胡亥裁制新衣他都会顺带让人也做我的,一年四季款式上虽没多大新意,但从没要我冻着。出来后也不得不说扶苏的周到,一口气将我的衣橱填满,连我难得一见的钗簪发带妆粉也齐全,甚至还为我备下几方掩饰容貌的面纱。
我捡了件低调的蟹壳青无绣曲裾,取了根青色发带束住半干的发,就推门出去与狗儿相见。
“久等了。”我冲狗儿亲切一笑,转身对目瞪口呆的四个丫头和声细语,“我本也是伺候人的,知道做下人的不易,也学不会差使人,以后我日常起居便不用你们多操心了。”
这话入了他人耳却是我要炒她们鱿鱼了,“姑娘,奴婢等之前多有怠慢,还请姑娘轻饶。”
“你们的月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安心吧。”我懒得和她们耗精神,和狗儿手牵手去他的院子里吃午饭。
午饭准备得都是寻常人家才会吃的小菜,虽不上台面比不得夏师傅半根手指但我和狗儿却吃得津津有味。酒足饭饱后,我便和狗儿亲昵地攀谈玩闹起来,乐此不疲,时间很快就晃到了睡觉时间。
四个丫头经我中午的一通下马威,明面上再不敢怠慢,收拾好床榻取来新的厚褥子给我换上,但仍旧不让她们伺候我洗漱更衣,为我守夜,以免彼此尴尬。
“姊姊,姊姊。”狗儿那小黏人精又来拍我的门了。
更深露重,我不敢让小孩子独自站在室外,光着脚就给他开了门,“狗儿又怎么了?”
“新屋子太大,狗儿怕。”他揣着他的小枕头,溜进我房里。
我回头看着共同跟过来的婆子奶妈,听她们给我解释,“姑娘见谅,我们都是初次服侍少爷,少爷不习惯也是有的,还请姑娘委屈一夜。”
我忙摆手送她们离去,“不委屈不委屈,狗儿就交给我吧,你们且回去歇着,明早再过来领他吃早饭就是了。”关上门转头朝狗儿笑道,“好啦,淘气鬼,不早了快快睡吧。”
“嗯!”他当真像只小狗似的窜到我的褥子里乖乖躺好。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往后他就直接把我的屋子当做了自己的屋子。我也依旧事事纵着他,好吃的好玩的一一给了他。
在狗儿的相伴左右中,扶苏一去整月未来,等他好容易空出时间过来看看,已是冬时初雪。他独自骑马出城驾临的午后,我和狗儿还正坐在屋檐下赏雪。
“纸纸,外哈莫扶苏先生跟吾说你叫阳春仙纸呢?”狗儿把鸡蛋烙饼糊在嘴里,扬着纯真的小脸问我。
“这个嘛…只是个名号罢了。”我解释得有点尴尬。
“名号?辣素什么,和气质素一样的东西莫?”他又叼起了一只鸡蛋烙饼。
我慢悠悠地喝了口热热的姜茶,“额……差不多吧。‘阳春’其实就是一个很有名的音乐家所做一首曲子全名是《阳春白雪》,扶苏先生这么叫我,是在说我曲子奏得好。”
“姊姊还会奏乐嘛,好腻害。”自己的学生对自己很崇拜,是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
“那是当然了……”我正兀自得意地要飘起来,身后就有人接了话头,“你姊姊可是天下驰名的才女,区区音律算什么?”
总有人那么几个人老是轻描淡写地就把你内心的想法全盘托出,如果他是你的朋友爱人,那这或许是篇女生向的言情暖文,如果他是你的敌人,那这或许是篇男生向的强强权谋文。
以上是我回头看到白衣轻裘的扶苏朝我们缓步而来的时候脑袋里的想法。还好,这个他肯定猜不到。
“扶苏先生!”狗儿见了他,激动得跳起来。
扶苏将他抱在怀里掂了掂,转头对我道,“你这个做老师的不大称职呢,倒像是个宠溺儿女的慈母。你看,狗儿都重了许多。”
我没给自己辩解两句,狗儿就先抢了话头,“哼,扶苏先生这么久才来看狗儿,狗儿是长高还是长胖都不清楚。”
扶苏闻之便笑弯了眼睛,“狗儿这是在怪扶苏先生了?”
“哪里会,只是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狗儿的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我看狗儿是想讨糖吃了罢。”他把狗儿放下来,从袖子里变戏法般摸出一包宫里的特制点心,我一看全是出自夏师傅之手。
“昨天便已是冬宴了么?”我鬼使神差地问,昔时光景再次闪过。
扶苏点头,“是啊,我们可没幺弟那么大的面子,这梅花酪和豆沙卷都要这天才能吃到呢。可我想着狗儿,便只能把自己的这份省下来了。”
豆沙卷……
“豆沙卷豆沙卷,你一天就知道豆沙卷。甜食吃多了就不怕坏牙齿嘛!”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今晚要是吃不到咱们谁都别睡了。”
“好啊,不睡就不睡,哼哼哼!”
“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哈哈哈哈哈,胡亥哈哈哈,我去哈哈我去,你别挠哈哈哈别挠了……”
我没办法阻止自己突然跳出来的回忆,莫名其妙又充满了无法重来的黯然。
“凉思,凉思,你在想什么?”扶苏骨节分明的手在我眼前轻晃。
我赶紧收回思绪,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豆沙卷和梅花酪给小孩子吃了会不会长胖或是坏牙?”
“我竟说不了你了。”他无奈地笑笑,“也罢,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说着他把一直背在身后的长包袱取下来递给我,我接到手上从重量和手感立马就判断出这是什么。
“这是?”我喜出望外地拆开来看,的的确确是一把崭新的长筑。
筑身所用木材昂贵我不认得,雕刻着花叶紧簇的三月春桃,就连击弦用的竹片都雕上了一朵怒放的艳桃,不说材质单这雕刻的手艺都已价值连城。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亲手所制,为你量身而造,你快试试音准如何,手感如何。”扶苏的笑意在眼底淡淡漾开。
我随意拨了几个音,音准如常,只是久久不用,手有些生疏,“不知这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我一定要当面道谢。”
“你觉得好就是了。我的……这位朋友性情古怪他那牛脾气常人都无法忍受。”这话的意思就是别想见了。
我只能识趣地作罢。
“不过他也是喜欢乐律之人,私下收藏不少曲谱,我和他讨要了几卷借阅,你若闲来无事就尽快代我抄录下来。”
“你这是要我帮你干坏事?”我抿着嘴轻笑,眼珠一转道,高高兴兴接过那几卷竹简。
他露出他狡黠的那一面,“谁叫那人不仅古怪还是个小气鬼,不肯相送,我便只能行此下策。”忽而凑到我耳边,“自你走后光明台风波不断,竟还出了刺客,父皇要我加强宫中戒备,可能小半年难得清闲,这阳春别院和狗儿可就交给你了。”
刺客?
我的心口突然凉了凉,那块破陨石仿若真有灵性,能感知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