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砸吧着嘴同云婵摇头晃脑地小声嘀咕,她轻横我一眼,教我这是华阳殿不许我嚣张怠慢。我用袖子嬉皮笑脸地掩了掩嘴,没办法,今个心情实在太美丽,我的狐狸尾巴可劲儿地摇晃,怎么都收不起来。
进门后,正是郑夫人和杜蘅坐在院中赏菊,那该是今秋最后几盆金菊,开得格外卖力浓烈些。杜蘅穿的是皂色衣裙,祥云纹绣极其别致,懒懒地用一支翡翠银簪半挽发髻半披散。这样素净的打扮却因了倾城容色,生生把身侧主暗红色调的郑夫人比了下去。
“你这身衣服……”显然不只我注意别人的服饰,郑夫人对我穿的这一身也有些诧异,脸上的笑容没有温度,“年纪轻轻的,穿这么暗沉做什么?”
“回夫人的话,妾以为,世间颜色千万,光红色就有胭脂红,绯红,粉红等等之分,看得人眼花缭乱,倒还不如黑白两色,清清静静得好。”我话中有话,从前李葳葳最爱穿白,性情淡雅,这是郑夫人再清楚不过的。
郑夫人听懂了我的意思,讥诮一笑,“什么年纪就该穿什么年纪的衣裳,五颜六色有何不好,让我们这些长辈看着也热闹些,黑白一类的颜色还是留给老人或是死人穿吧。”
我惊愕地仰头,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不拐弯的话,想必是还在记恨我上次救了杜蘅害她被皇帝斥责。
“果然跟夫人说话还是不能自作聪明地绕弯子,不然绕着绕着反而把自己绕坑里去了。”我半开玩笑道,简洁明了地把王崇同初晗的事情说了一遍,边说边暗暗观察她的神色,她却仿佛早已料到般地不动声色。
她听完,叹息道,“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罢了,虞姬你又何必当回事呢?何况那王崇也没说错,咱们晗儿本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呀,生母早亡,生父在世却要骨肉分离,寄人篱下。”
我在心中狠狠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后知后觉郑夫人的谋划。王崇不过是她夺回初晗的一步棋,她料算此事无论是被王崇闹大还是被我,都要弄到皇帝面前去,到时候她再推波助澜,令皇帝质疑我不能照顾好初晗,借机引起陛下对我的不满再要回初晗。一箭双雕的连环套,万幸万幸,我全然没想过去和皇帝胡闹。
越想越后怕,越想越生气。我的后背被冷汗打湿,面上还是强撑着,道,“听说扶苏公子就要迎娶续弦夫人了,妾在这里提前道一声恭喜,有您这样的婆婆,想来那新媳妇儿过门后日子也不会比之前的温玉夫人好过。”
“大胆!李氏谋害赵夫人,畏罪自戕,恶贯满盈,与本宫何干!”郑夫人脸色大变,拍着案几呵斥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我牙尖嘴利地一笑,说罢我朝她福了福身,悠哉悠哉地晃出华阳殿,每次见她不把她气个半死,还真就不是我了。
我慢悠悠地走着,郑夫人心虚当然不会派人抓我回去责打。这个女人把身边所有人都看做自己的棋子,小到王崇那样的孩子,大到李葳葳这样的亲媳妇儿,靠着他们,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真真是丧心病狂。
“虞凉思。”杜蘅也从华阳殿中出来,朝我盈盈走过来,拉着我的手道,“方才我没有听懂你们在说什么,所以找不到开口帮你说话的机会,你不要怪我。”
我被她真诚单纯的话打动,四下人烟稀稀,便莞尔一笑道,“你听不懂最好,若是有一天你能听懂了,你便不会真正的开心了。”
“是么?”她眨了眨眼睛,轻声在我耳边道,“你让我帮你做的事,我一大早就命人帮你去做了。可你也要帮帮我呀,刚才郑夫人叫我过去,看出了我身子已然大好,可以侍寝了,她要帮我安排了。”
“她倒大度。”我哼了一声,之前要弄死杜蘅的是她,现在要求杜蘅侍寝的还是她,“你放心,你回去后就装出浑身瘙痒不止的样子,让侍女用胭脂一类在你身上手臂上点一些红点儿,再没多久就会有个叫刘行知的御医,他会说你对菊花过敏。如若陛下知道了,你便咬死了跟他说,是郑夫人要求你陪她赏菊的。”
“这……”杜蘅有些犹疑,“凉思,如果陛下走近来看我怎么办?”
我握紧她的手,“跟你的侍女说拼死拦着,万万不可让他近身。顶多是隔着纱帐让他朦胧看你一眼。这一来,一个月内暂时就不必担心侍寝的事了,我也能有点时间为你周全下一步。”
杜蘅感激地点点头,眼中竟有了几点晶莹泪光。她像是在迟疑什么,终是肯从袖子里摸出一枚荷包,“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把这个交到蒙毅将军的手里。我出不去这个皇宫,我的贴身侍女又不认识咸阳的道路,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托付谁。”
给蒙毅的?
我留了个心眼,“我可以打开看一看么?”
她却着了急,眼神躲闪道,“不,不了,只是几钱珠宝,以答谢那日,那****冲动触柱,将军他舍身相救。”
我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却装作没有看出来的样子,把荷包收进了袖袋中,“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别让人看见彼此来往的好。”
她点头,与我分头走了。我回到光明台,盯着那只荷包出神,装得满满当当,摸上去像是装了一袋子打磨扁圆的珍珠,可重量却明显比珍珠要轻上许多。我耐不住好奇心,正要伸爪子去悄悄打开,却被云婵一把拍开。
“答应过别人的,你可别出尔反尔。”云婵道。
“我怎么不知道云婵你原来这么老实。”我撅嘴嘀咕道。
“这不是老实,这是待人之道。杜蘅公主如此单纯,有用那样赤诚的心待你,你为何要疑心她呢?”云婵收走了那荷包,不许我再看了。
“我不是疑心她,而是疑心蒙毅。你说这人样貌才华确然是好的,可若是和胡亥比起来,那还是差了些。为何会有这么多女人跟他搭上边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就高红雪和杜蘅么,哪里多了?”云婵转身去整理胡亥的书架,走了几步才发现我话中不对,“何况你那是因为心中只有一个人,所以只会觉得那一个人是最好。”
“还有芜……”我话音未落,就被云婵比了噤声的动作,“你可别乱说,鲲鹏要是知道你乱说,可是要跟你生闷气的。”
说着说着,我竟是忘了芜姬与鲲鹏之间的关系,也就讪讪把此事住口。待云婵重新回到我面前时,我贼贼地凑过去问她,“那,是不是在你眼里,子高就是最好的?”
“自然。”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是我没见过的套路。果然还是这些大冰山谈恋爱最简单粗暴,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什么小女儿家的娇羞,全都成了浮云。
我嚎了一声“没羞没臊”,倒回去继续看我要看的宫中记档,荷华皇后从入宫到薨逝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把那些老旧的记档翻了又翻,看了三四遍,却全然没从那些宫女太监身上找到可疑点。于是就连御医,当年接生的产婆奶娘,侍卫都顺藤摸瓜地去查阅。
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如此认真地翻查下,这天夜里找到了突破口——当年守卫椒房殿的侍卫林守岁和给荷华皇后接生的产婆葛氏竟是表姐弟关系,且接生完后,葛氏就和这个侍卫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在了宫中。
“云婵,你看,葛氏和林守岁家乡在墉城附近。他们既然从宫中找不到,那一定就是回家去了。”我激动地点着葛氏和林守岁的记档道,“咱们动作得快一些,立马去墉城把人提到千羽阁中,不能有任何闪失。”
“正好鲲鹏和鸳鸯这几日闲着,让他们三个去吧。”云婵摸了摸下巴道。
“可以,只是鲲鹏一路过去照顾得好孩子么?”我犹豫道。
“鸳鸯他们最喜欢和鲲鹏在一块,鲲鹏也喜欢孩子。”云婵淡淡一笑,“你可别把鸳鸯都当成了孩子,他俩杀起人的时候,你若看到了肯定会被吓坏。”
“那就好。”我拍拍胸脯道。
这时,蓬莱殿那边已经闹了起来,本来还宣室殿看他永远看不完的奏折的皇帝,听说杜蘅犯了过敏,漏液赶去了蓬莱殿。我和云婵一块站在光明台高处,遥遥望着南角的蓬莱殿灯火通明,人声扬扬,忽然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
灰色的鸽子悄然落在窗框上,带来了胡亥的回信。他回的如此之快,定是收到以后,立马就提笔回过来,真是累了信鸽一天内就要翻山越岭,千里迢迢地送信过来。
「寄予吾妻思娘,蜀山突兀,巴郡遥遥,但见无限风光,心旷神怡。吾不忍汝独自苦海挣扎,愿有生之年,携手游尽青山绿水,且桑海有变,吾不日归来,静候静候。」
“太好了,此番咱们不必去桑海了,胡亥会直接从巴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