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酒后劲大不是说说而已,每次沾上我都能喝得不省人事。颍川酒虽不如咸阳酒烈,但吹了夜风,加大了酒劲,以至于我和胡亥第二天晌午醒过来,准确的说是我晌午才醒过来,他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我动了动酸麻的全身,脑中一片混沌,昨晚发生了什么,一概想不起来了。我还没尝试过喝到断片儿,一时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昨天没吃到品味居的招牌桂花蜜糖糕,一会儿要不要让云婵去订个席位?”他的睫毛如羽而垂,阳光沿着他的侧脸用金色勾勒出那精致的轮廓线,俊美如画。
“我还想吃肉。”我喃喃地歪着头说。
他爽快地答应了,“品味居的肉糜羹是用幼鹿肉煲的,可以带你去尝尝。”
“嗯……”我轻轻应声。
“那快起啊。”他懒懒地推了我一下。
“你先……”
“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种阳光暖而不炽热的好天气,最适合睡懒觉了。就算是敬业勤劳如胡亥,也要赖床。
按照套路,在这种惬意的时候,总会有个不识时务的人带着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来砰砰砰砸门,把难得的好时候好气氛全部破坏掉。
这个不识时务的人,就是霍天信。淡静如他,泰山崩于前也波澜不惊的人并没有火急火燎地砸门,敲在门板上的几下非常有节奏感,“主上,出事了,蛰童跑了。”
口吻淡得品不出味道,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在说:“主上,吃饭了。”
我和胡亥相对睡着,同时睁开眼。他睁开的是一双古井无波的黑色深潭,我睁开的是一双惊恐万状,不敢相信的牛眼,“等等,你不是照我说的那样把他手筋脚筋都挑了么,怎么可能才一个晚上就长回来了。”
“阴阳鬼手。”他翻身坐起来,用手抹了把脸,“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我跟在他后面起床穿衣,头昏昏沉沉的,却还是逞强忍着,没和他说。驿站的正厅内,子高和云蝉已久候多时,连昨日被吓破胆的陆晰也哆嗦着手脚坐在子高之左,惶恐不安地等胡亥来。
情况紧急,我错抓了女子服饰,发现时已经穿好了一半,来不及梳发髻,就随便用胡亥给的那只木头簪子挽在发尾,取出袖中面纱掩饰真容。
陆晰见着我和胡亥来,起身见礼,从我身上扫过一眼,惊愕又有点好笑,“凉少爷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打扮成个女子模样?”
我万分佩服这人的眼力,能单凭我的半张脸就认出我就是之前的虞凉,究竟是我扮男装太失败还是做女人太失败?
“这是贱内。”胡亥边走边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我没说话,做出个小鸟依人地姿态,其实是在等陆晰给我行个礼,把昨天我的那一揖讨回来。
他果然行了礼,可是脱口而出的却不是我的名字,“不知是赵夫人驾至,还请夫人恕罪。”
我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更加懒得搭理,加快脚步走到胡亥身侧坐下。赵欣还没过门呢,举国上下却都只认她为胡亥夫人了么?
“疑犯蛰童何时逃走的?”胡亥清了清嗓子,正经着脸色问刚从牢中回来的霍天信和弥离罗。
“大约估计在昨夜三更以后,牢中侍卫换班,疑犯抓住机会逃脱。”霍天信如实道来,“此人手段极高,脱身时并未损耗半点枷锁,如同凭空消失般,神不知鬼不觉。”
胡亥当机立断,决策果断,“疑犯身上有重伤跑不了多远,肯定还在城中暗处藏匿,立刻下发搜捕令,封闭城门,全城戒严。抓到此人,即可击杀,不得有误。”
出乎预料的,陆晰并无半分异议,小心甚微地坐着,全凭胡亥做主的意思。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循着直觉去揣测。
“陆郡守可有异议?”胡亥同样留意到陆晰的反常,刻意问了一句。
陆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没有。一切听凭公子定夺。”究竟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凉薄,还是在覆水难收时无奈隐忍的妥协?
我们各自揣着自己的小算盘从晌午等到夕阳西下,官兵满城乱跑,重甲相蹭,铁戈触地,盖过了夏蝉恼人的叫唤。气氛一刻都不曾懈怠,紧张得令人窒息。可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兵将回来复命,告诉我们蛰童已经伏法。
越等陆晰的脸色越焦灼,虽然变化细微,但还是逃不过我片刻不停的紧盯。他像是很希望蛰童被抓到,于是我就有一个脑洞打开的猜想——蛰童是为了替他办事并且顶罪,只要他死了陆晰就会安全,而蛰童一刻不落网陆晰就不曾脱离险境。
这个猜想看似说得通,却又很说不通,既然蛰童是为了陆晰而被抓,又为何要逃跑呢?难不成是他并不晓得自己是在被利用,到最后突然落跑?可如果陆晰是背后主谋的假设成立,蛰童何不回来向胡亥禀明真相呢?
我果然不是当侦探的料,分析来分析去还是给自己困在死胡同里了。
“来人!”胡亥的耐心已被外面的那群饭桶耗尽,“准备好马匹,去捞月庄。”
捞月庄正是陆晰口中无天教的窝点,那看似是个普通的钱庄,可往深处走进去却是颍川最大最乌烟瘴气的赌场。尽数容纳了贪婪与欲望,如若无涯地狱,踏进去就再没有回头的路。
“留凰娘在这陪你。”胡亥回过头,用那双星辰般的眼睛盯着我,语气柔和得真像是与我恩爱有加。
可我心中害怕是他所不能知会的,“我要跟你一起去。”只有在他身边,在千羽阁三位顶尖高手身边,我才有安全感。
他惊讶地轻挑了下眉毛,“随你。”
他走在前面多我半步,手无意识地伸过来要来牵我,我见状赶紧将手递过去,心下从未有过的安定。
夜幕降临,捞月庄已然打烊,三道正门都关闭了。门口连灯也未掌,做出一副安分守己的良家好店模样。若不是陆晰带路,点破他们另一道不起眼的小门才是夜里捞月庄的入口,还真能把人蒙骗过去。
夏风轻扫,凉意习习,我穿得单薄了些,在面纱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咳嗽不止。胡亥看也不看就脱了鹤氅拢过来,衣服里是他好闻的淡淡发香,“回去记得吃药。”
我点头答应着,胡亥这一回是暗访,并没有带着官兵。只和子高陆晰一起充作来贪图享乐的富贵少爷,孰能知跟着的霍氏兄妹与弥离罗杀起人来都跟切豆腐捣蒜泥般轻而易举。
捞月庄内出来三四个异族打扮的美女,既不是百越打扮也不像苗疆装束,反而是西北边上荒漠中楼兰匈奴一类的金装银裹,浓妆艳抹,还有大胸******。
“这真的……仅仅是个非法赌场而已?”我张大嘴巴感叹,一座不起眼的小门里别有洞天,这捞月庄装潢金碧辉煌,处处透着来自塞外的纸醉金迷之气。
那几个异国美女豪迈地甩着大胸******蹭过来引路,对她们来说,同时见着子高和陆晰这种容色已属难得,再算上胡亥这种妖孽面孔的,简直是祖坟埋进了龙脉。我估计着她们是绝对不打算放过这个好机会,把浑身解数都拿了出来,拼了命地搔首弄姿。
胡亥从始至终冷着脸,铁了心要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风流如子高,少不得这个掐掐脸那个摸摸小手,我余光一扫发现云婵冰雪绝艳的脸都绿了。
终于其中一个抓住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不露声色地绕开陆晰,径直来挽胡亥的另一只手臂,他穿着墨色丝绸做的直裾,材质偏薄,那美人用勾魂摄魄的媚眼暗送秋波,我清楚地看见她那对大胸已经贴在了胡亥手臂上,来回磨蹭。
我寒毛都竖起来了,电光火石之间,把自家孩子抢过来,“他已经成亲了。”
“来这里的人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美女不害臊地娇笑道,又要过来挽胡亥。
他似笑非笑地瞅着我,像是在等我帮他解决。的确,身为他名义上的小老婆,我确实有给他挡桃花这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任务。
可我被这个大胆的异域美女的不害臊彻底打败了,有点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胡亥看我不行,索性拉紧我袖子里的手,冷脸无情地对着那娇滴滴的小美人,“滚。”
这跟阎王似的祖宗谁敢招惹,美人被弄得眼泪汪汪地退到一边乖乖掌灯引路。
我继续由胡亥紧紧牵着,不住地想笑。
这种感觉,丫爽呆了。
过了一会儿子高终于注意到了云婵并不好看的脸色,连忙推开了自己送上门的温柔乡,假正经地咳嗽两声,“这样的地方该不该留,陆郡守是否要自己掂量掂量。”
说罢,我眼瞅着他殷殷切切地凑过去找云婵,笑得一脸狗腿忠犬。可换回来的,却是云婵轻描淡写的一记白眼。
我憋笑憋得辛苦,感觉自己都快绷得面瘫了。全然未知,前方的道路乃是刀山火海,险境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