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姬不仅带来了巨阙鲲鹏,还将鹤仙一并带来了。他们同时出手,左右开弓,料理了无天教的死士。
我从未见过像芜姬这般以乐音杀人,包含她内力的古怪琵琶调立马令敌手内脏流血,无外伤而身死。鲲鹏使巨阙加以可与项籍抗衡的蛮力,一剑劈下去就是连人带马。鹤仙趁机跃上马车,为胡亥诊断。
鹤仙放心地笑了笑,“无天教自从毁了魏地苏容二毒门,对用毒就更加得心应手。幸好来前小白料到无天教此次的人在无天教品阶不高不低,用的都是教中提供的一些中成毒物,便叫我带来了几种解药。主上这毒正好能解。”
我脱力地向后一靠,“是吗,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那还请快些为他解毒吧,他早饭午饭都没吃,可要攒出力气去吃晚饭的啊。咳咳。”
“相比主上,在下还是更担心夫人。”鹤仙探了探我的脉象,“上次开的药房虽然能将毒控制住,但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这身体,蛊毒,鞭打,刀穿,水烫,一一尝过来,早就遍体鳞伤,内里虚空唯有我自己清楚。怕是比在座任何人都要短命,我看着瞑目昏睡的胡亥,心中忽有不甘。
却只得长长叹一口气,“生死天定。”
霍天信率千羽阁诸位前来复命,我们的身后的路上铺满无天教死士的尸体。残阳如血,透过路边茂盛的树叶洒下来,就像是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血雨。
等夜幕降临,我们一行人投宿到颍川郡边上小城中的客栈,打算歇歇脚等胡亥清醒过来再行上路。不巧的是,另一个人踩着我们的影子,也走进了同一家客栈。
刀剑出鞘的清脆响声把我从房中惊出来,弥离罗矫捷如飞燕般落在我身侧张起袒护的姿态,楼下鲲鹏的剑已经斜斜举起,指着扶苏的鼻梁。
我赶紧喊住他,“鲲鹏大哥。”
鲲鹏扫了我一眼,悻悻收回剑。芜姬轻轻一跃坐到他肩头,脚踝上的一对金铃晃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如她那把娇滴滴的好嗓子,“好不容易等他自投罗网,夫人可不要为了当初那点虚假的情义昏头咯。”
她说话素来直来直往,越是难听越是说明她心情不好。我不去理会,负手立在二楼的走廊上微微低头看了看扶苏,“你来干什么,还嫌自己不够赶尽杀绝?”
“凉思……”他唤我的名字,却再听不到下言。
“公子怕是晕头了,当众唤我的闺名想来不合礼数,按规矩公子该称我一声弟妹才是。”我极力端住作态,跟他周旋。
他不悦地蹙眉,“你又何苦如此疾言厉色?”
“有事儿就说,想打架就打,我没有闲工夫跟你在这儿干劈情操。”我嫌他那副仿佛是我辜负他的表情烦,一下子便没了耐心。
他单枪匹马,孤立无援,只得赶紧挑明话题,免得被鲲鹏几个修理得妈都不认识,“我是来跟千羽阁做生意的。”
芜姬夸张地笑了几声,笑出我的心声。我磨着后槽牙,“做生意?”
他道,“我出重金,你们帮我烧掉一艘船。”
子高从旁冷不丁打断道,“等等,等等。做生意之前,扶苏老哥难道不记得还欠着千羽阁点什么么?他们家老板被你害得现在还躺在里面人事不省呢,你把人家老板娘当绣球抛来抛去的时候又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今天?”
他要说的正是我说的,比起眼下局势其实我更担心房间里胡亥会不会被吵到。和扶苏此等角色谈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杀他又不是时候,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了。
“生意是生意,恩怨是恩怨。”扶苏强行狡辩道,“而且我这桩生意是为了黎民百姓来求的,你千羽阁不会放着苍生的兴亡不管不顾吧?”
芜姬笑得更夸张了,从鲲鹏肩头流着眼泪软软滚下来,被鲲鹏接住放在臂弯中,“千羽阁做的是杀生买卖,你居然在这里跟我们谈苍生兴亡?找死也要挑挑日子啊。”
“芜姬。”云婵坐到子高身边,“让他走。”
芜姬脸垮下来,一双摄人心魂的美眸中闪动杀意,“他害死了红雪他爹,我答应过红雪,不会放过他。”
高渐离。我心口一疼,愤恨更加,却碍着胡亥尚需要静养,不便大动干戈,但还是要为难他一番,“好啊,你要做生意,就先拿无声散魂丹的解药来表个诚意吧。”
扶苏脸色一白,“你知道了?”
你特么当我傻还是当鹤仙容夙是吃白饭的!
我被气得头疼,“拿不拿在你,生意做不做在我和胡…我夫君。现在趁我们家人还没生气,麻利儿地给我滚。”
“凉思,这是家国兴亡之大事,而非人与人之间的小小恩怨,我可以答应你我若拿到解药,立马拱手相送。”扶苏还打算跟我讨价还价。
“扶苏,做兄弟的劝你一句,先走吧。你要知道凭你之前对弟妹做的那些事,她能心平气和跟你在这说半天,没让在座列位把你剁成肉酱就已经是很宽容大度了,你就不要在这儿……给脸不要脸了。”子高说起难听话来也不是一般的难听。
我轻轻望了望扶苏,他玉树临风,年华正好,还是最初的模样。我一点都不觉得喜欢过他是丢脸的事,毕竟在颜值方面这还是可以证明我的眼光很不错。
他微微仰起头,凝视着我的目光支离破碎,“所以你选择了幺弟么?”
我没说话,若我回头就能看到,胡亥按照我模样雕刻的偶人被我放在睡梦中的他的手中,而被他的手紧紧握着。
扶苏冷冷一笑,“呵,你可知他将你握得这样紧,终有一****会碎在他掌心?”
碎?
“就算是碎,只要在他掌心,我心甘情愿。”我将心中的答案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是了,碎也好全也罢,只要我身边的人是胡亥,那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言已至此,我心意已决。弥离罗替我关好房门,不大不小的客房中终于又只剩下我和胡亥两个人。他睡得踏实,闭着眼的模样清俊惊人,连天上云湮一类貌美的男神都比不上此刻我眼中的他。
我趴在他榻边,为他掖了掖被子。想起彼时年幼,也有很多次我在榻上昏睡不醒,他守在榻边整整一夜。也许感情不必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更不用相信偶然的小鹿乱撞,而是该去看看藏在身边心底的相知相守,细水长流。
“看够了么?”眼皮子底下的人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面对着我却没有睁眼。
我厚脸皮地用手撑着脸继续看他,数他的睫毛,“你一个男的干嘛要长这么好看?醒了几时了,是不是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你太吵了。”他微微睁眼平静地看着我,我的轮廓倒映在漆黑的眸子中,幽然静好,“不过你方才跟扶苏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听清?”我凑了上去,和他亲昵地鼻尖相抵。
“没听清。”
“真的没听清?”
“真的没听清。”
“那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嗯……”
“……你猜。”
被我耍弄了,他也不恼,伸出修长的手在我脑门上轻轻一弹,“在外面威风还没耍够?”
我捉住他的手,嘻嘻一笑,“咱们认识快六年了吧,但实际上朝夕相处的日子好像只是最开始那两年。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你上辈子一定是个丧尽天良的大坏蛋,才会让老天爷派我下来折磨你?嗯,而且你这辈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老天爷要我这辈子可劲儿折磨你,下辈子也要,生生世世都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可想好,跟着我这样的恶贼前途渺茫。”他的手反转出来包住我的手。
我笑得坦然自若,“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平生没多大的志向,当个贼婆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一手侧撑着头,一手慢慢张开五根手指与我十指紧紧相扣。这是其他男女之间最信手拈来的事,我虽多次和他掌心相贴,这样的浓情蜜意却还是头一次。
“你考虑清楚,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松开手了。”
“你才要考虑清楚,你敢松开我,小心我打断你两条狗腿。”
他看着我的眼神深邃复杂,终是兵败如山倒般地妥协一笑,“好,不松开。”
夜色渐深,困意来袭,这一天废了我不少力气。索性掀了胡亥的被子,脱了外衣钻到他腋下,枕在他撑头用的胳膊上就要睡。他假装嫌弃地捏捏我的鼻子,却没有推开的意思,顺势躺下来轻轻拥住我。
风月场上的事向来荒诞,昨日还打得不可开交,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今日就耳鬓厮磨,如胶似漆。而我,终于能够踏踏实实地爱上一个人,纵使危险,仍甘之如饴。
待次日天亮,我将前夜扶苏的来去因果与胡亥详细说明,他权衡再三,还是顾忌扶苏所提及那艘能危及黎民百姓的船,又想弄明白皇帝为何要在各地征集童男童女,便要我们立马出发回都。
芜姬与鲲鹏先一步赶回千羽阁,鹤仙随同我们一路以马代步,少了马车笨重,比来时更加省时,只四天我们就都安然来到函谷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