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我哄了初晗去跟李葳葳睡下,自己倒了无睡意,半躺在软榻上对着幽微烛光把玩着扶苏给我的丁香花香囊。
当我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做我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时,小镇上的福利院院长先生是个没事儿画画养花的小老头。
镇子不大,福利院就五六个孩子,还几度经营不下去。我们十六岁高中前基本都是院长先生用他前半生的积蓄养活着。后来才知道先生是个同性恋者,为了早年意外亡故的恋人终身未娶。
他也是我艺术的启蒙老师。高中以后大部分学专业的费用也是他帮我缴的。故此对他,我是打心眼儿里的敬重,每每假期都会回去看他,陪他生活一段时间。
直到我自杀穿越的前年他骤然去世。死因正是因为多年吸入大量丁香花粉,导致的心脏骤停。
想到院长先生窗台前摆满的丁香花,我有些不寒而栗。
“云婵,拿剪子来。”我无意识地捏紧香囊。
云婵很快拿了来,我将香囊沿着针脚剪开,以便到时候重新缝起来不露马脚。
剪开一看,哪里有什么丁香花不过是些茉莉忍冬,薄荷白芷。
“你在疑心公子扶苏?”云婵淡淡地问。
“云婵,你是杀手,消息灵通。你可知温玉夫人可有心肺上的毛病。”我熟知丁香花的香气还有作用,却猜不透扶苏此举为何。
“据我所知,没有。”云婵如实摇头,“不过,也许有一个人会知道。”
“谁?”我眨眨眼。
“就快到了……”她话音未落,屋外就起了骚动。像是一阵风,又像是三两个人的脚步声。
云婵开了门,一个黑灰短衫的年轻男子率先进门。眉目不算俊朗却很清秀,嘴角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看我,“就是她啊。”
我没说话,默默看着随后进屋的三个人,两男一女,样貌出色。
走在最前面那个雪青短打的青年冷着脸揪住说话之人的后领,“进别人家走大门时要先问人家让不让你进。”
“呐呐,凰娘你给开的门,让不让我进。”这厮转头便问云婵,脸皮有点厚啊。
“……”云婵没理他,向我解释,“他们是我的同伴。”
“千羽阁的人?”我挑眉问道。
“千羽阁的可不是人。”走在最后裹着厚重狐裘的翩翩公子轻笑,白得病态的手里拿着一枚玄木令牌。“在下容夙,千羽阁毒鸩。”
“鸩公子,不抢风头你能死?”黑灰衣裳的男子不爽,拉着身边那容色清冷倨傲的青年,“丫头你听着啊,燕离大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千羽阁第一杀手乌鸦,这是伯兮,千羽阁额……勉强第二的杀手苍鹰。”
“小燕,”伯兮轻喝,“别胡闹了。”
一直不曾发话的青裳女子这时才瞧着我开口,“姑娘眉目生得俊俏,不枉费我和阿夙巴巴赶来。在下千羽阁白鹤,欧阳溪。”
“其实溪姐你和阿夙二人来就好了,带伯兮也无妨。干嘛还带燕离,他聒噪的很啊。”云婵不耐烦地揣着手道。
“凰娘你嫌弃我!”燕离委屈地嗷嗷叫,“还不是主上不放心,才特地让我跟来。”
“主上绝对只叫了伯兮。”云婵一语道破。
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好啦好啦,嫌我是吧,我走我走!”燕离涨红了脸,气鼓鼓地就要走,却被伯兮不动声色地抓住手。
“行了,闲杂人等都出去吧,别耽搁了溪姐和阿夙看病。”云婵开始往外轰人。
我听得云里雾里,“等,等等!看什么病,云婵,云婵,我没病啊!”
“你救我一命,帮我隐瞒,恢复你本来面貌就当作千羽阁的报答吧。”她的声音还是听不出情绪起伏,说话时已是推了燕离伯兮出去。
欧阳溪看着他们走出去掩上门,对我扬了扬清丽的眉,“凰娘平时冷冷的不说话,但其实心肠很软,很为人着想呢。”
这话我不敢完全苟同,毕竟她杀人的时候如果还是心肠很软很为人着想的话,那她可就吃不起杀手的这碗饭了。
“好了,她脸上的毒年份有些久,若要连根拔起,怕是要费我们好一番功夫。鹤仙,开始吧。”容夙戴上一双冰蚕丝手套,从随身的小竹筒里取出些奇怪的用具。
“那边请姑娘借右手一用。”欧阳溪正色道。
我闻言,乖乖把右手递过去。可她在离我五步开外的地方,我正想看她走过来,殊不知伸出去的手腕微痒,低头一看,一根细软的银丝已套紧于腕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悬丝症脉?
欧阳溪玉指执银丝的另一端,凝神瞑目,专心不二地听了会儿我的脉象,我连大气都不敢喘,几乎是凝气以待。
她幽然睁开眼,我方松了气。容夙比我还着急,“如何,用毒用药?”
欧阳溪犯难地说,“这是东吴鬼母孟婆婆的蛊毒,姑娘从前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连退隐多年的东吴鬼母都出了手?”
“孟婆婆么?我也不曾知晓。”居然是蛊毒,老天!吕雉啊吕雉,太狠太毒了。
“幸好这只是孟婆婆手里常见的几种小蛊其中之一而已,阿夙,你们容门也通蛊术,问题不大吧?”欧阳溪扭头问容夙。
容夙托着下巴道,“也是巧了,家母生前便曾以蛊术名扬天下,与那东吴鬼母齐名。我幼时随母亲学过一阵子养蛊放蛊,寻常小蛊尚能应付。只是这放蛊容易驱蛊难,驱蛊的过程中,中蛊之人会非常痛苦,却不知姑娘可能忍受?”
“若此蛊不驱,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影响?”我一是被那体内的蛊虫恶心得全身冒汗,一是怕驱蛊时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一时进退两难。
“这东西是以液体为媒介还是固体进入姑娘体内的,姑娘可有印象?”容夙问道。
我仔细回想了下,才敢作答,“……液体吧。”
他头疼地皱眉,“这可棘手了,鹤仙你还说是小蛊呢。进入姑娘体内的其实并不是蛊虫本身,而是蛊虫所产的虫卵,混在毒水里进入体内后被姑娘所滋养成长多年,虫卵成了幼蛊,与千里之外的母体血脉相连,母体不除,幼蛊便要长命百岁,留在姑娘体内继续成长,初时只会使姑娘容貌尽毁;最后却会将姑娘五脏六腑掏空,扰乱神智,姑娘没多久便会神志不清,最终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若不是因为死过一回又在鬼门关前跑来跑去好几趟,心理素质提高,不然怕是早已吓得跌坐在地。
“可现在如何来得及去找东吴鬼母?又是要她养了半辈子的宝贝蛊虫去死,她肯定是要跟我们拼命的。”欧阳溪心急如焚道。
“是啊,主上啊不凰娘真是给我们找了个好活计呐。”容夙摇头摇得无奈,嘴角却露了笑,“可谁叫在下乃容门之后呢,区区子母双蛊而已,只是姑娘会难受得厉害点罢了,姑娘能受得住么?”
是一时痛苦永除后患,还是暴毙而亡,我自己能掂量清楚,“来吧。”
“鹤仙,你扶姑娘躺好。”说着,他解开身上狐裘的领口,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脑袋幽幽缓缓地探了出来。
我看清时头皮便是狠狠发麻,全身寒毛竖起,那,那是一条白色大蟒的脑袋!
“白蟒?”欧阳溪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以毒攻毒。”那白色大蟒的脑袋已经完全暴露在我的视野里,他爱怜地摸摸它脑袋,“乖,皊儿,咬轻点儿。”
他露出一节雪白而毫无血色的手臂,放任他的蛇宝贝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上去,立马见了红。我几乎要尖叫起来,他却若无其事地取出一个小玉瓶,把融了蛇毒的黑血装载起来。
寻常蟒蛇牙上很少带毒,这白蟒竟是毒物。而且他还把那玉瓶递过来,让我喝下去。
“放心,有鹤仙在,必能保证你性命无虞。鹤仙,引姑娘喝下,在用银针拿住她三十六大穴。”容夙微笑道,似是安慰却透着不容二改的决绝。
“三十六大穴,阿夙你确定是在救人而不是杀人?”欧阳溪也被他的疯狂话语惊到了。
三十六大穴即三十六死穴,大哥你这真是要我命呢!
可我除了相信他,我还能做什么?扶苏给我的药反复无常,恐怕早让我的身体里的蛊虫免疫了。若此刻我放弃了,那便真真是死路一条。
横竖都是生死边缘,倒不如豁出性命去豪赌一场。
我拿起盛有蛇毒的小玉瓶,吞咽了一下便一饮而尽,如烈酒入喉,无比腥辣,“鸩公子,我愿意相信你,开始吧,虞凉思的命交在你手里,你可要替我保管好了。”
容夙和欧阳溪的表情有些意外,终是欧阳溪举白旗地笑了笑,“也罢,是我顾虑太重,阿夙,我也该信你才是。”
她说着,掌心一翻,闪闪发亮,再一翻,我只觉得脸上多处开始又痒又痛,神智发昏。
此时此刻,蛇毒发作,我的身体内一阵热一阵寒,四肢一阵痛一阵酸,脑袋像是遭受到了一次次重锤敲击,疼得几乎是脑浆迸裂,使我的神智一时清醒一时昏沉。
我痛苦地呻吟出声来,可三十六大穴皆被封锁,动弹不得。
“不好,她腰上怎还带伤!”
欧阳溪的这一嗓子嚎起来时,我已无法忍受,昏厥过去。
迷失在一片空洞虚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