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故人,令初晗完全没了去武场的兴趣,我和他有着同样的魂不守舍。回到光明台呆呆对坐了整个下午,云婵为了打消疑虑亲自出城去了早就是一片废墟的阳春别院探查。
那院落虽然一年前就被扶苏烧毁,但有幸他并不知道李葳葳的骨灰就埋在下面。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我云婵,柳月还有就是初晗,我和柳月亲手埋葬下去。谁还能拿已死之人来开玩笑?
令我越来越心急的是,都到了夜深人静的时辰,云婵和胡亥一个都没有回来了。胡亥为城外疫情忙碌,估计是已经宿在了千羽阁。但云婵迟迟未归,不免让我开始怀疑是落入了卢千机的圈套。
初晗还小,经不住熬夜,我便让徐子婴连哄带骗地将他带下去睡觉。小桃和栗子执意要陪我,我也怕一个人苦等寂寞,会胡思乱想,就留了她们。
“听说刘御医午后来过,见我们不在就把这些药交给了东明殿的董姑母。董姑母送回来的时候还把奴婢好一段训斥呢,说奴婢等粗心大意,居然不留个人看家。”小桃把煎好的药凉好了端给我,“夫人快喝了吧,再吃两颗蜜枣,去去苦味。”
我这才想起白日胡亥走前的嘱咐,不带犹豫地抬起碗就一口干,那药却非比寻常,苦到我心坎里去了,“这药苦得不行,简直要命了,下次坚决不喝,偷偷帮我倒了吧。”言罢,赶快塞了两颗蜜枣进嘴里。
“良药苦口,夫人就是被公子给宠坏了。”小桃抿嘴笑我,其实也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放松放松心情。
“他自己从小都爱吃甜的,凭什么来怪我不能碰苦的。”我龇牙咧嘴地哼哼,那苦劲半天退不掉,折磨死人了。
屋外起风,吹落了不少桃花碎屑,带着淡雅的桃香,丝丝入扣,沁人心脾。唯独这闻了多少年的熟悉香气才能稍稍慰藉我心中的慌乱,令已经乏透了的身体得个缓冲。
这药似乎有安神的效果,我喝完没多久就开始控制不住地犯困。正当我快要忍不住趴在案几上睡过去时,等了一夜的云婵终于姗姗来迟。鲲行一战所受的伤还没有好全,这样竭力奔走,确实是有些为难她了。
她从窗而入时,已经大汗淋漓,坐下来缓了许久才能说话,“温玉夫人的骨灰并不在当初那个罐子里,我今日去打开时,里面都是些面粉。承载的重量相似,所以当初我们都不曾怀疑。”
我心猛地一跳,开始拼命回忆那时候的每一个细节。我是亲眼看着李葳葳的尸身火化的,只是当时她的脸都被尸毒侵害,满面黑紫,面目全非,且那尸身是死后被人从宫里扔出来的。
于是我就得到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从一开始被我们火化掉的尸身就是假的,真正的李葳葳该是被卢千机救走,尸毒是他调配的,他自己也应该是知道解法的。可他救李葳葳的用意何在,为何李葳葳要瞒着我和柳月她还活着的事实?
“云婵,夫人她没有死,一定没有死。”我扶起已经精疲力尽的云婵,将她扶到她住的小房间中休息,一遍遍与她激动地说,“好人是有好报的,你说是不是?”
“可姓卢的为何要她活着?”云婵嗓子有些哑。
“郑夫人临死前,告诉过我一句,扶苏此生最爱乃是夫人,可我就是到刚才都不能相信。”我替她盖好被子,坐下同她细细地说,“可现在,也只有说扶苏爱着夫人,才能让我的想法说得通。”
“什么?”云婵问道。
“我是这么想的,卢千机深知扶苏对夫人的感情,亦深知以扶苏的仁爱慈悲与他定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想失去扶苏这样一颗品质优良的棋子,于是就留了个心眼,保住了夫人的命,以便后来以此要挟控制扶苏。”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还在猜测,或许当时鲲行之上他的临时倒戈,就是因为夫人在卢千机手里而迫不得已的。”
云婵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你的假设不能完全成立。他是为了复活某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与你所说不符。而且若李葳葳真的活着,姓卢的大可像你说的那样以她的性命要挟扶苏,可他却为何又要扯出个紫河车加上白蟒玉蝎能起死回生的破理由来诱惑扶苏呢?”
我沉思了片刻,道,“所以……从一开始紫河车加白蟒玉蝎就是扶苏自己编出来蒙骗胡亥和大家的牵强理由,这样是否就能说通了?”
“扶苏又为什么不告诉公子李葳葳还活着,借我千羽阁之力救回她呢?”云婵还是不大同意,但她提出来的每一个漏洞都一针见血,使我无法反驳。
良久的沉默蔓延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残灯闪烁,光线总是一明一暗,晃得人眼睛疼。我苦思冥想,却始终没有个头绪,反而又让自己犯了头晕的毛病。云婵也累了,我放心不下她的伤势,便在她身边守了一夜。待次日清晨,立马传了刘行知来看。
回到寝殿,我却发现里面一切整齐洁净,不似有人来过。便问了请刘行知来的小桃,“昨夜公子可否回来?”
小桃不知我是去陪了云婵,以为我在与她说笑,“奴婢后来去给小公孙上夜了,夫人问奴婢倒不如问问自己呢。”
“油嘴,我昨夜在你云婵姐姐屋中与她说话晚了便没回来住,我又如何知道?”我也没当回事,笑着轻戳了下她的小脑袋瓜。
后来看容夙也没有回来,想是城外的事情太棘手了,他脱不开身,当真宿在了千羽阁,便没有多想。
刘行知替云婵号脉后,开了几服药给了栗子去药阁拿取,自己则又递出几帖预防疫症的药来,叫我收好,“宫中偏僻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疫情,奈何我医术不精,至今还没将医治的药方全想出来。只能先给夫人准备着这些以防万一,也好给公子交待。夫人,切莫嫌麻烦,一定要按时服用。”
“宫中这么多御医,难不成就只有你一个在想着医治的方子?其他人都是吃白饭的么?”我有些诧异地问道,让小桃把药带下去煎煮,给光明台一人一副。
刘行知苦笑了一下,低低道,“有人怕深入病情时不慎沾身,有人恐医治不得力被陛下降罪,有人则想着坐收渔翁之利,纷纷避之不及。除了我和几个小御医,没有人真的着手研究。”
“你可是最胆小怕事了,我还以为遇到这样的事,你一定头一个躲得远远的。”我总是忍不住拿他的短处来适当说笑,反正也不会让他真恼了我。
“瘟疫猛于虎,而公子胡亥猛于瘟疫也。这预防的药可是头一份,连陛下都没有,夫人可要好好保密,不然刘某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他知我是玩笑话,也便回答得半认真半随意,却是将我们众人都逗乐了。
“好嘞。”我应下后就和云婵一块把他送到门口,想了想,总还是要赏赐点东西才好,“刘大人请留步,云婵,去库房里将去年中秋华阳殿送来的那只青玉貔貅小方鼎取来让刘大人一并带着去吧。”
秦统一六国,宫里珍宝金银数不胜数,就是我这小小的光明台,好东西也不少。但我这青玉方鼎确是实打实的好货,千里难逢,只为让刘行知一定好好为光明台办事。
刘行知接过那鼎,千恩万谢地离去。我和云婵趁着这会儿光线暖和,也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晒晒太阳,去去身上的病气。光明台的正门离东明殿不近不远,角度正好能看到东明殿的正门,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会瞧着那门出神。
冷不丁从里面走出来个人,身姿颀长俊逸,背影笔直如白杨柳,一看就是由军中老将调教出来的行走步伐。一身肃冷干练的鸦青,向着宫门的方向径直离去,一眼都不曾回头看一看光明台。
胡亥出入宫闱,向来是独来独往,霍天信一般也都只在暗处跟着。我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正是风华正茂少年时,如松如柏,仿佛是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养眼的很。
“他是从东明殿出来的么?”我心口一凛,觉得颇为蹊跷,“他昨个儿夜里没回来,今晨却又从东明殿出来了……”
“许是找赵欣有事吧,看主上行色匆匆的,定是还挂心宫外,而不曾在宫中久留。连阿夙都没跟回来,还是在宫外忙活呢。”云婵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样的说辞还是无法打消我心中的疑影,“是么……”女人天生就有一种直觉,能在将要被背叛的时候就察觉到风吹草动,我嘴上不说,心下早已若即若离,不能安生。
在外站得有些久,我腰肢开始酸疼发软,回屋把小桃煎好的药喝下没多久,竟是打起了个哈欠,开始犯困了。人都说春困秋乏,看来我是着了道,才会天天犯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