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是文官,虽不像他兄长蒙恬一生纵横沙场,但早年还是跟在蒙恬身边出谋划策,出阵杀敌。且高红雪在外游历经过塞北没什么奇怪的,二人郎才女貌,身怀长技,惺惺相惜也没什么奇怪的。
奇就奇在,去年高红雪以等人寻人的由头来咸阳做了梦蝶坊的头牌舞伎时,蒙毅其实就在城中。《将军亭》风风光光唱了那么久,连皇帝都惊动了,为何身为男主人公原型的蒙毅却无动于衷,充耳不闻呢?
“你去哪?”云婵见我势要起身,忙按住我。
我叹了口气,“人有三急。”
她却不肯信我,偏要跟我一道。来去一遭,我诚然是一碗接一碗的茶喝多了。
眼看《将军亭》已然落幕,天色不早,不通男女之情的初晗也没看出个眉目,早就窝徐子婴怀里睡得不亦乐乎,我和云婵就张罗着打道回府。才出包厢,下到一楼,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地回头,正巧和闷头前行的蒙毅撞了个正着。我揉着撞疼的肩膀,无辜地与云婵眼神交流,这可赖不得我,是他自己硬要冲撞上来的。
“这位是……”蒙毅也就在那天迎杜蘅的宴会上见过我一次,许是那****穿得好看,叫他记住了我的样子却没记住名字。
“光明台虞姬。”我老实报上名讳,“蒙大人行色匆匆是要去哪?”
他面露难色,有口不能言。这时芜姬登场,拢了她的轻纱薄衣,悠然半坐在二楼的梨木栏杆上,娇媚的笑不深不浅,“大人急什么,别让旁人觉得是芜姬招待不周,恼了大人呢。”
“我本是两者清白,问心无愧。她却误会至深,酿出这些翻天的事来,如若再不说个明白,岂非双双都把命丢了。”蒙毅迫切回头向芜姬道。
我在侧,听了个一知半解。刚揉好的肩膀又被蒙毅狠狠一撞,整个人差点没能站稳。我心下惊疑,到底是个什么事情能把稳若泰山的人搞得如此莽撞,不顾礼节。抬头去看芜姬,她却连忙摆手告饶,避开不答。
如此,我只能自己猜着玩。我边走边思忖,把事情前因后果真实假设串起来一一想了,竟也能凑出个逻辑勉强的七七八八。
“云婵,以你的身手能否缠住蒙毅一会儿?”
“绰绰有余。”
“蒙毅八成是往宫里去了,你赶在他进门前假意刺杀,引他还手。我随后就到。”
云婵见我神色肃然,知我已有谋划,不多问半句,取出袖中蒙面用的纱巾,绕进人群中,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徐子婴背好熟睡的初晗,跟在我身后,也不多话。我假做寻常,怡然自得地往宫门口晃悠过去。
在宫门口械斗一番,必然会引起宫门守卫的注意。我到时,云婵已假装被侍卫拿下,等着蒙毅伸手来揭她面纱。
“妾不过与大人开个玩笑,谁让大人方才如此冲撞妾身还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呢?”我拿捏出个娇柔妩媚的笑,把寒意往眼底一藏,“云婵,回来吧。”
云婵得令,不费吹灰之力地抻开拿住她的人,解了面纱回到我身后。蒙毅不解地看了看我,稍稍找回那么点君子礼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作揖赔了不是。
“大人以后走路还是要小心才是,这次在宫外冲撞了妾还算幸运,若是在宫中冲撞了脾气不好的夫人,那可就难办了。今日郑夫人相邀妾与高美人一同用晚膳,就不同大人再说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完,就登上早等候在门口的马车进宫去了。
回到光明台时,初晗已经睡得差不多醒了,御膳房也传来了晚膳。劳累了一天,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可把我压坏了。我换了身舒适的家常衣裳,想着今夜也不会有人来光明台,连晚妆都懒得描,素着张脸就出来吃晚饭。
小桃和栗子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不敢全然相信她们不会是谁安插进来的眼线,于是就找了个借口把她们搪塞去了东明殿。
徐子婴看着那些一道道摆上来的菜肴,疑道,“夫人不是说,那个郑夫人相邀用晚膳么?”
“哦,我诳他的。”我喝了口参鸡汤,道。
徐子婴“噗”地一口把到嘴里的参鸡汤喷了出来,幸好这回我们是在室内分席吃饭,除了他自己面前的饭菜中招,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
“你为何诳他?”云婵问。
我哼哼一笑,学着胡亥挑眉道,“他刚才那个样子跟屁股着火似的,不管不顾要冲进宫,前儿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两者清白,她误会至深,还能干嘛?肯定是要来找高红雪解释清楚呗。”
“解释什么?”云婵并没想通透。
“我们大胆假设一下,假如这个鸡腿是蒙毅,这个菊花糕是高红雪。”我举着两个物什眉飞色舞道,“菊花糕在御膳房打滚转圈,和鸡腿相遇了。然后鸡腿先离开御膳房来了咱们光明台,菊花糕为了寻找鸡腿,吸引鸡腿的注意,在我的案上打滚转圈,想要用旧忆换得鸡腿回眸。然而鸡腿根本无意于菊花糕,菊花糕的打滚转圈都是它自己瞎意淫的,所以鸡腿完全不知道这是在找自己。菊花糕的的父亲被做成了菊花茶然后被我喝掉了,菊花糕要为父报仇,杀我,鸡腿忠心于我,想和菊花糕说清楚,并且阻止菊花糕。这么说,可以明白了么?”
云婵的嘴角抽了抽,“你……完全不用如此比喻。”
“我只是有些饿了。”我一口把菊花糕吃掉,“假如蒙毅跟高红雪见到了高红雪,高红雪又能信他那些伤心话么?只怕到时候她发起疯来,干出点损人不利己的事,比如投奔卢千机,怒杀陛下,我怕我控制不住啊。索性我不如拦住他俩见面,让高红雪一直不晓得这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沉浸在爱而不得的梦里。这样对我来说,更加有利。”
“娘亲难不成是要利用高美人对蒙毅大人的情,让她为娘亲办事?”初晗机敏慧智,第一个猜出我的用意,“如此行事,最终若是戳穿了,娘亲恐怕会被双面夹击呐。”
“那又如何?我只是骗骗她蒙毅中了你容夙哥哥的毒而已。”我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也不要她去为我杀人放火,抢劫偷盗。就算让她知道了,蒙毅平安无事,她又是你祖父的嫔妃,如何为了别的男人找我兴师问罪?”
初晗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徐子婴却不满地斜视着我,“夫人难道不觉得在小公孙面前说你们大人的尔虞我诈甚是不妥么?”
我还没说话,初晗就呵呵笑着道,“子婴哥哥,晗儿不是小孩子了。”笑中竟有与他年龄分外不符的无奈。
“晗儿,你在学宫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云婵警惕地问。
这也引起了我的注意,初晗却三缄其口,摇头说没有。我暗中余光一扫看到徐子婴欲言又止,心中的大石无处落地。
“云婵,你悄悄买通高美人处的人,日夜盯好了,若有可疑人接近立马来报,包括外来的信件和物品都第一时间送来光明台。”我想了想,觉得要做就要全面周全,“御膳房,裁衣阁,任何能和她接触的,都全盯好了。务必不能让高红雪和蒙毅取得联系。”
云婵考虑了一下,摇头,“不行,工程量太大,我一个人怕是难能面面俱到。而且如此大张旗鼓,太引人注目了。我不敢保证高红雪没有自己的眼线分布在各处,更或者还要提防郑夫人呀。”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此时初晗却提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娘亲不是救下了那个图安公主么还将她收为己用不是,她是夫人之位,又有图安做靠山,不会缺打赏人的钱的,不如就交给她来做,咱们也能事事撇清。”
“可是杜蘅心思单纯,这样的大事如何托付?”我忧心道。
“她在明处,而我们暗处。只要我们不出岔子,能摸清她的处事风格,就不会有问题。”云婵这一说,却是消除了我的担心。
于是我饭后打着饱嗝取了份笔墨,把每个细节都基本写上,就怕杜蘅脑子不够用,哪一点出了纰漏。写好后就由云婵二更后,换了夜行衣,悄悄去蓬莱殿见她。做到个神不知鬼不觉。
徐子婴沉默地看着我们周转,他像是个影子,却不属于我们任何人,突兀而格格不入。他难以想象的,是年仅十一岁的初晗也会掺合到我们这些卑劣的斗争中来,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似乎这个孩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然改变,一点一点的朝着我我无法预计的方向走远。
夜渐渐深了,千羽阁驯养的传信灰鸽与虞家的白鸽在这一夜机缘巧合地同时造访。灰鸽带来的消息,是胡亥他们还有两天就要抵达巴郡,末尾是他亲笔书写的一句平安勿念。而白鸽带来的则是项氏山庄的部分旁支居然遭到了一股神秘力量的袭击,损失很大,虞子期要我多加小心。
危机从未离开我,它只是伸长了触角向着我的亲人朋友,将他们一块拖入这死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