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判断蛰童就是前夜袭击郡守府逃离的阴阳家死士,其实只用了两个步骤。
第一步逼他露面,第二步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
我大体能理解胡亥的思路:蛰童早有计划,前半夜与陆晰共享一番云雨之欢,后半夜再着夜行衣出门行事,落跑后再重新跑回陆晰榻上。凭他阴阳鬼手的身法,能让陆晰察觉不到就离开房间是绝对可能的。看似完美,而不被人发现,但他千万没有算到,行事时会突然落雨。
胡亥捏住他脖子的时候,同时也触碰到他沾了雨水,未干的头发。虽然夜行衣已经被他毁尸灭迹,可湿漉漉的头发和脖子上阴阳家纹章就是他犯案的铁证。
蛰童落网,本该是标志着此案结束。可令我和胡亥都毫无头绪的是,蛰童身为阴阳家死士,参与绑架幼童的动机何如,过往失踪的幼童又都去了哪里?
可这厮嘴硬的很,除了认罪,既不自杀也不再吐露半个字。胡亥连审三天,也没有丝毫进展。我陪同听审,见他快将秦朝大狱中那些酷刑受遍,奄奄一息,突然感到异常头疼。
于是我摇着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胡亥出馊主意,“不如用点儿阴招吧,像他们这种有特殊癖好的人又有内功在的,普通皮肉之苦恐怕奈何不了他们。”
“哦?”胡亥正犯困,听我这么一说来了精神,“那你说说,用点什么阴招?”
乱七八糟的小说漫画我可不是白看的,什么变态的折磨人的法子没见过。只是太过羞耻,便只能凑在胡亥耳畔,小声地只说给他听。
弥离罗耳朵尖,凑得近,听了个一知半解都被吓得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天呐!这这这!这太不是人了!”
胡亥嘴角抽搐了几下,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你一个姑娘家怎会懂这些残暴龌龊的法子,”然后谨慎地思考了一下,决定就听了我的,跟我一块胡闹,“不过,正合我意。”
我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该不会是我把秦二世先生带上了变态这条路吧,那我可不就是千古罪人了么!
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胡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立刻就着人剥了蛰童的囚服,按照我说的法子,命人点蜡烛,找铁链。我心慌慌,更是不敢继续待着观看,拉着弥离罗就往大牢在走。
背后传来蛰童痛苦又欲罢不能的喊叫,开始几声还叫得颇血活,越往后就越叫得惨不忍睹。我听也不敢继续听,小跑着只想赶紧逃出去。
跑出去正好遇到子高和云婵,见我气喘吁吁,花容失色的样子。子高便取笑道,“被是幺弟那些折磨人的变态法子吓住了吧?前时还听子都说你一身是胆,唉,还是败给幺弟了吧。”
我没理他,却被弥离罗把老底兜了出来,“哪里是主上吓人,明明是夫人自己被自己的鬼主意吓住咯。”接着绘声绘色地把自己听了一半的那些不可描述的东西告诉了子高和云婵,音量不算小,周围守卫都能听见。
在子高和云婵的目瞪口呆中,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好霍天信出现的及时,化解了尴尬。他裹着见通黑的斗篷在烈日下游走,额头上却不见有汗水。只那双凌厉的眉拧着,像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他朝我和子高抱拳一推,简单作礼,问话却直向弥离罗,“主上呢?”
弥离罗朝大牢里面努努嘴,“还在审那人呢,你不在的这三天,他就没出来过。”
霍天信潦草地点点头,就快步往里走。我看着他神色不对,就将他叫住,“是出了什么事么?”
他回头看了看我,眼神微露焦灼,“城中又发现有幼儿走丢。”
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我的喉咙忽然干涩疼痛,哑然失声。心中警铃大作,不安的悸动。
霍天信去后,死一般不详的沉寂在我们面对面的四个人之间蔓延。弥离罗眨巴着澈亮的眼睛,半天挤出来一句,“这是不是代表着,那个变态鬼手真的不是案犯呀?主上这回难道真的抓错人了?”
这正是我思绪中的死胡同。明明证据确凿,却查不出动机,案件又还在继续发展,给人一种故意陷害的思维导向。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蛰童被人故意陷害的导向,是真正幕后主使制造的错觉,障眼法。
“小弥,你跑得快不快?轻功好不好?”我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跑不过乌鸦和死人鹰,但还是跑得过霍天信哒。”她拍着平坦的小胸脯,“夫人是要我做什么么,放心,我弥离罗出马,一定手到擒来。”
“好。”我点点头,胡亥在审查加监视蛰童抽不出身,我也总不能吃白饭吧,“你现在立马去查勘下是哪些人家丢了孩子,孩子走丢前在哪里,在做什么,务必问得清清楚楚,一个时辰之内回来告诉我,做得到么?”
“小事一桩!”她拽开腰上别着的马鞭,那用虎筋蛇皮的特制鞭子缠住离我们最近的树枝,带着她轻盈地跃起,片刻就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你这样冒然行动,不怕幺弟生气呀?”子高用他狐狸般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我。
我十拿九稳地一笑,“子高哥哥可就在一边看着我和小弥冒然行动而没有阻止我不是么?我是不懂事的女子,做什么顶多算个不懂事,而子高哥哥可是明事理的大丈夫,见着我做错事还不阻止,是不是就是你的不是了?”
子高痛苦地嗷嗷乱叫,“你跟幺弟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得了得了,弟妹你这样的美人将哥哥一喊,子高骨头都酥了,有什么祸事自然替你担着了。”
我得寸进尺地用绸扇掩着半张脸,狡猾地眨眼“那还请子高哥哥把我的侍女还来一日吧。”
子高心不甘情不愿地瞅着云婵,“那就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你走了?”
云婵迅速地迈开一步,站到我身后。我得逞地笑出声,拽着云婵的手就往马厩跑。想把惊雷牵出来,可他除了胡亥谁都不认,便只好把子高的枣红骏马骗了出来。
我不会骑马,便是云婵坐在我身后掌握缰绳,马蹄踏过喧闹市集,向郡守府奔驰而去。我还穿着男装,在别人看来,这是一双明艳动人的小男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共乘一骑,更为惊世骇俗的,竟是男的被女的护在双臂之间。
此刻是午后,郡守府大门紧闭,我和云婵下马敲门,还是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厮从门缝里露出个头,询问来人。
云婵报上姓名,“烦请通报陆郡守,我家虞……凉少爷求见。”
那小厮思考了下,像是在想我们是谁,过了一会儿才开了门,“原来是胡亥公子身边的凉少爷呀,我家郡守说了,若是胡亥公子的人来,皆奉为上宾迎入。”说着还殷勤地坐了个请的动作。
我没在白天来过郡守府,这是第一次。府邸不大,四下一望就能尽收眼底。除了看门的小厮,再不见其他仆役,连个管家都没有。正屋外就是花园,不大的地方用几座假山堆砌,占足了空间,显得府邸更加狭小。更或者是风水不好的关系,整间宅子莫名透着股阴冷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我和云婵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陆晰的书房门前,门大咧咧地敞着,小厮也不大声通报,转头对我道,“郡守就在里面,少爷进去就是。”说罢便走了。
我敲敲门板,没人回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我犹疑不定地看了看云婵,等她点头才迈出步子走进去。
左脚刚落下,我抬头就看见惊人一幕。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正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着伏在案上不知是死是活的陆晰。
“云婵。”凰翅刀在我的一声令下掷出,命中那歹徒的额头,实实在在的一记爆头。
我闭眼不敢去看,等云婵走过去拔刀入鞘,点住陆晰几个大穴将他弄醒,“救命,救命!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我看他惊慌失措的怂样,捻着扇子退后两步才对他作揖,“陆郡守,是我。”原本按照我的身份该他对我行礼才是,但碍于我用着假身份,这礼仪之道就要转一转了。
“凉,凉少爷……”他舒了口气从位置上跌跌撞撞扑过来抓我的脚,“凉少爷一定要救救在下呀,那些人,那些人要杀在下灭口啊!”
若不是我躲得及时,险些又被他揩了油,“你此话何意?”
“是,是在下无意中得知了他们的所在处,他们,他们怕是在下告诉胡亥公子……”陆晰瘫坐在地上,头发蓬乱,面色土黄,“抢了在下的儿子,还要杀了在下!”
“郡守所指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抓住了他口中的重点,激动地蹲下来好言好语地安慰,“你不要怕,只好你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什么,有我和胡亥公子在,天下没有人能轻易地拿走你的人头。”
他为难地抬眸看我,那双眼睛漆黑无光,像个无底洞般深不见底。
“他们是……无天教。”他垂下头,脱力地说道,“一个月前,失子案愈演愈烈,在凉少爷你们来之前,在下无意中得知了江湖大帮无天教在颍川有个分舵,正在收集炼丹的材料。在下心中起疑,着人大力查探,果然得到了他们所在位置。”
“颍川失子案是否与他们有关?”我继续问。
“……就是他们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