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里的茶已经凉得尝不出味道,我沉住心境,耐心等待高红雪犹豫。她不是惜命之人,却是有所牵挂之人。可惜了她或许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活在幻梦中,是她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也是我让她醒不过来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高红雪的眼神肃冷,乌黑幽沉的眼珠中隐隐含带杀气。她这样桀骜的人,被人用剑抵着喉咙威胁,自然是不能不怒的,也全在我的意料之内。
“郑夫人对于我查荷华皇后的事颇为不满,对我处处刁难,设下重重阻碍,确然是惹我不大顺心了。我所求并不多,只希望多几个为难她的人,让她自顾不暇,抽不出身来妨碍我罢了。”事情沿着我想要的途径朝我想要的结果发展,我对着她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我若帮你,你就能守口如瓶?”高红雪扬了扬她高傲的下巴,“你们虞家人都狡猾得很,万一你以后次次用此事威胁桎梏于我,我岂不是很被动?”
“你想主动也不难,不如咱们就当做个交易。”我笑色清艳脆薄,口吻一如是在和她闲话屋外瑞雪景色,“你若事事都站在我这一头,那咱们还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与蒙毅有情,我和我夫君自然乐得成全有情人终成眷属。简而言之,你帮我牵制郑夫人,日后我帮你报杀父之仇,逃离宫闱。”
看她眉眼下垂,轻轻拧住,像是在考虑的样子,便再拿出良好的耐心等着。这回倒不用等到茶凉,她就重新抬头,朗声道,“还请二小姐放下手中新嫩的茶叶,任它归于尘土,来去自由。”
成功的微笑凝在我的嘴角,我却也不得不更加仔细谨慎,“你若想要联系蒙大人,最好不要通过自己身边的人,就由千羽阁替你游走吧,免得一个不慎就被郑夫人那等老人精抓到把柄。”
“那个女人,越老越精算。”高红雪眯了眯眼,“反正她早就把我们这些得宠的都试做眼中钉肉中刺,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倒也显得怕了她的。”
“这时候公子也差不多下朝了,我就先回去准备着早膳吧”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是时候该谢幕下台了。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她道,“楚人最擅巫舞,以羽舞为精妙。不久之后陛下冬猎时,若能有高美人以楚舞进献,用楚人的曼妙婉约解一解,狩猎后的困乏想必也是好的。”
高红雪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方安心离了披香殿。屋子外的雪下了就不肯停,云婵撑起一把描画艳红傲梅的六十六节翠竹骨伞,当是躲雨般将我遮在伞下。我和她一前一后微微错开,缓缓地走开湿滑的青石板路上。
“据我所知,你未入宫前从未去过塞外,虞家也没有把生意做到边塞去。你是如何得知那个古怪传说的?”云婵轻声在我耳边问。
“哦,那个啊……我瞎编的。”我当然不能告诉你这是我还在现代时就晓得的烂大街故事,“我刚刚不过是在赌,庆幸的是我赌对了,那黑曜石手钏果然出自蒙毅。而我口中的传说,除非见鬼,他根本不会知道。我那么胡说一通,不过是为了诓住她罢了。”
“幸好她深信不疑。”云婵的笑意盛满黑曜石般明亮清冷的眼眸,“你的心思和胆量,真是与日俱增。”
当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却未点破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会认为对方也和自己有些同样的心情。哪怕是对方无意为之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都能撩拨到心弦,将这种错觉潜意识笃定为真实。我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蒙蔽了这一点,才能让高红雪这只无脚的荆棘鸟飞不出我的五指山。
“说白了她也是可怜人。”我轻叹一声,“今日我对高红雪做的事切勿告诉芜姬,我怕,她会怪我心狠。毕竟高红雪与咱们也算是无冤无仇,我如此利用欺骗,确实非君子所为。对了,昨天你把那袋红豆送过去后,蒙毅是个什么反应?”
“他为人谨慎,没有当着我的面打开。后来我假装离开,他才打开,却把红豆全都倒了出来,剪开荷包就露出一页帛书来。那荷包缝得精妙,难为咱们拿在手上一直未发觉还有夹层。”云婵仔细道,“他看完帛书便烧掉了,独独对着满桌的红豆出神了好一会儿。”
我沉吟一番,低头看着鞋尖上的灰色回纹,“云婵我问你,假如小弥送给凤哥儿这么一袋子红豆,凤哥儿会是个什么反应?”
“哥哥他……”云婵没明白我为何会以他二人作比。
“罢了,我也就是临时起幸随口作比。”我看她一知半解地懵懂样子,心存愧疚道,“左右披香殿的郎情妾意是繁华一梦,可蓬莱殿的男才女貌却是两心相惜。你说,若是高红雪知道,咱们明知真想还这样对她,她会怎么样?”
“她估计会发疯,但你是如何看出蒙毅有意的?”云婵还是不解。
我做了个神秘地噤声表情,“天机不可泄露。”
在岔口上拐个弯,就回到了光明台。云婵收了伞,和我一块进屋时,胡亥已经下朝回来,坐在正殿陪初晗等着用早膳。光明台的正殿本就没有东明殿的那样大,这会儿更是因为多挤进来几个人,显得有些拥挤。我定睛一看,是多了几个熟人。
这才刚刚落雪,容夙已经把我认为最厚实暖和的貂裘棉衣穿在身上,大袖和衣摆都绣着松竹一类韧劲花样,显得他眉目清闲英毅。见了我来,他的唇角只是微微上扬了一下,“夫人越见风韵了。”
“主上离开的这几天,夫人也不来千羽阁找我们玩,可无聊死了。”弥离罗从霍天信身后探出脑袋,脆生生地笑着道。她倒不知冷,至今还是一身短衣,莲藕似的手臂小腿统统露在外面,和容夙一冷一热,对比鲜明。
“宫中事物繁琐,我脱不开身,对了,你们怎么来了?”我笑盈盈答应着,坐到胡亥身边。
“学宫里的事今晨我都听说了,容夙是我给晗儿新请的老师,小弥说想见你,闹着要来,凤哥儿哄不住就一块带进来了。”胡亥把我的手放在掌心,“手怎的这样冷?”
我索性把手伸到他袖子里去,“外面可冻人了,快替我焐焐。”转头和容夙笑道,“亏得你来,不然我可真不知道从哪去给晗儿寻个像模像样的老师。”容夙是大家公子,学问自然是不必多说的。
天寒地冻,胡亥特地命御膳房调来个会烤肉的厨子,我们屋子里热热闹闹说话时,小桃和栗子已经帮衬着厨子端来了烤肉用的大火架子,还有几盘切好的牛羊肉。
东西在殿中央摆齐时,正好子高也过来了,他手中拿着几册书卷,见状笑骂道,“难怪你刚才偏要我去藏书阁拿这几本书来,原来是想支开我,自己人聚在一块吃好的。若不是我熟悉藏书阁,可不给你忽悠住了?”
胡亥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我出主意要吃的。”随即指了指我,“我夫人饿了,闹着要吃烤肉,我回来的时候都在准备着了。怎么,你有意见?”
我一脸懵逼地看向他,他不露声色地捏了捏我的腰,我便会意,狐假虎威地冲子高扬扬下巴,“怎么,你有意见?”得得得,这锅虞爷我背了。
子高已然是饿了,哪肯多啰嗦,抢了云婵身侧的位置就坐下,和弥离罗一块瞄准了厨子手上第一块肥嫩多汁的牛胸脯。我在高红雪那茶喝多了,有点涨肚子,只静静地坐山观虎斗。
肉熟入盘时,弥离罗眼疾手快地甩出鞭子缠住厨子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子高抄起夹碳用的长铁夹想去夹弥离罗的鞭子,云婵看他蠢得可以,飞起手边的小刀向着弥离罗,却被霍天信手中掷出的小刀拦下。
“不是吧,霍云婵,就是块烤肉,你就要要了我的小命。”弥离罗哀声哭诉,手中却更加力道。
子高趁机绕到厨子面前,命他松了夹肉的筷子。弥离罗眼看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更加着急,持筷轻身而起。我看他二人的筷子你来我往地劫抢那么一块肉,毫不相让,实在有趣。
这时我注意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徐子婴偷偷拿着筷子和小刀站了起来,我好像知道他要是干什么,就没有出声提醒,安静地看他们为了一块肉争来争去。正当弥离罗和子高相斗正酣时,徐子婴抓住时机,右手筷子插入上挑,打乱战局,左手直刺一刀再回勾,加之他双手柔若无骨,子高和弥离罗二人的筷子怎么也无法从他的右手招到突破,眼睁睁看他把那块肉咬下一口。
“不肥不瘦,不热不冷,刚刚好。”说着他已经悠悠然夹着肉回到座位上,那块肉竟是稳稳地落到了初晗面前。
“谢谢子婴哥哥。”初晗高兴得笑开了花。
“这叫什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与胡亥笑道,“还是咱们晗儿精明。”
弥离罗和子高都悻悻而归,老实地等待下一块。我以前很喜欢烤肉,看厨子一个人动作委实慢了些,今日来的人多热闹,于是就坐下去,和厨子一边一个,忙活起来。这下所有人都不用抢,连胡亥也一块撑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