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像是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才回答,“若是想要说,就得尽早些。父皇的意思是让我们最早今年秋天最迟明年就离开宫里。且现在父皇还不清楚云婵与子高的事情,如若让他知道了而我们毫无准备的话,很可能就帮不上忙了。”
“是这个道理没错。可陛下为何把你召过去就只提了别府而居的事?”我疑惑地问他,“难道他并没有把鲲行之事放在心上?”
“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想把我赶出去,省得我这个不孝子天天在他眼前瞎晃。而且从明日起我也不必再去早朝了。我以后就是个闲散皇室,不能再干涉朝政。”他言罢,喝了口小桃递过来的茶。
栗子煮了一大盘卤鹌鹑蛋来,我捻了一枚慢慢剥皮,“可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好像咱们稀罕那些朝政权力似的。”
“是啊,我也不晓得他和姓卢的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把刚刚剥好的鹌鹑蛋拿了丢进嘴里,我加紧速度再剥了一颗,又被他轻描淡写地抢了过去,“栗子,下次多放点盐,味道有些淡。”
我用帕子擦擦手就甩在他脸上,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吃盐重了还怪栗子,我再剥一颗,不许再抢。”
接着我又剥好一颗,正要入口,这货就探头过来一口叼走。我气得忍不住想要揍他,拳头伸过去被他轻轻攒住,抬眼时忽的眼前一暗,唇间有个温软的物什贴过来,紧接着就是颗圆润光滑的东西顺势滚到了我的舌头上。
“唔——”我不好意思地将他一把推开,好不容易把那颗鹌鹑蛋咽下去了,转头却看到小桃和栗子傻愣愣地站在那,连院子中的徐子婴和初晗都惊呆了,我真是老脸都没有了,“你好恶心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不是你要吃么?”胡亥饶有兴趣地挑眉一笑。
我捂上烫得可以煎鸡蛋的脸,想了想今天若是不揍他一顿,那么我在这院子里怕就难能抬起头做人了,正要扑上去掐他脖子的时候,皇帝身边的人前来传旨,要叫我过去,而这一次也同样只许我一个人去。
一时间我傻了,胡亥收住笑容,皱眉对我道,“你去便是,我会让凤哥儿守在附近,有什么事打开这个匣子就是了。”说着他已经在袖子里悄悄塞给我个木质方盒子。
我暗暗收下后,就由小桃和栗子陪同着一道去了无极殿。她二人将我送到无极殿门口,就被守卫拦下,大殿的门只能对我敞开。可喜的是,那里面就只有皇帝一个人背对我站立着,无人再陪同。
“朕让你查办的事,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可有什么眉目?”皇帝的声音像山雨欲来前的闷雷声沉沉,听得出来情绪很不好。
我闭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问的是何事。眼下殿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看来他只想自己知道真相,可我却不能顺他的意,“回陛下,贱妾已经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但是在告诉陛下之前,贱妾有三个问题必须要问。”
“什么?”他侧目向我。
“第一,陛下为何如此执着于荷华皇后,却未能给她一个真正母仪天下的身份?第二,陛下若知罪魁祸首忝居高位多年,会如何处置?第三,郑夫人,到底姓郑还是姓芈?!”我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稳而滴水不漏,这件搁置了些时日的事情在这么一个不大好的时期翻出来,我能不能打个翻身仗,还是未知之数。
皇帝沉默良久,才冷声道,“第一个问题,朕没有义务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你且看着赵姬和那嫪毐,就知道朕会如何处置了。第三个问题,你既然已经查证到了,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朕?”
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使我心中的大石头稍稍落地。我把一直放在身边,不敢交到别处的那只木簪取了出来,恭顺谦卑地递过去,“不知陛下从前可见过此物或是在谁那里见到过差不多的东西?”
“这……”皇帝将簪子对着光眯眼仔细打量,冷笑道,“朕记得,这是她当年嫁到秦国来时,她那成堆的嫁妆中最别致的一件,朕当年,亲自取了簪在她发上。她戴了许多年,但自怀了扶苏之后,就不再见过了。”
“陛下好记性。”二十多年前的事都还记得,我不得不佩服,“此物确乃旧楚王室秘传之宝,其所用机关术是几百年来公输家与楚国王室共有的秘密,贱妾也是幼时听父兄描述,如今亲眼所见,不免也吃了一惊。”
皇帝多疑,当然不能告诉他胡亥也知道这只簪子的使用方法,省得他疑心是我和胡亥在搞幺蛾子哄骗他。但我没想到的是,皇帝自己竟然知道打开那簪子的机关,当着我的面将那个空槽打开了。
“一支簪子,不足为据。”皇帝说道,“你还有别的证据么?”
“贱妾无能,有人比贱妾快了一步,将证人灭了口。”我如实回答,但也有了个保命的疑影,“不过已经得到了最新的线索,还请陛下再耐心等候些时日,贱妾很快就能再重新找回人证。”
“你已经给了朕最好的证据,剩下的就交给朕来做,你退到后面去。”他朝我扬了扬手,我顺意踱步到他所指的柱子后面,刚刚躲好,就听见外面有人通传,是郑夫人来了。
我悄悄望过去,郑夫人脸色平静,带着和顺的笑意向皇帝请安,她还不知道皇帝叫她来是为了什么,正要亲切地过去挽皇帝的手,却被皇帝一把挥开。
“这件东西,何时消失的你可还记得?”皇帝将手中的发簪掷到她裙角边,慢慢回到御座上坐下,不疾不徐地问道。
郑夫人不愧是郑夫人,看到那东西,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拾起来,再抬眼与皇帝怀念地一笑,“陛下还记得此物,当年妾身与姐姐同时有孕,实乃有缘,妾身便想着送件大礼给姐姐,可妾身不比姐姐尊贵,思来想去就只有把这陪嫁的第一宝贝送出去。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能再从陛下手中寻回,让妾身好怀念当年和姐姐把臂同游的那些时光呢。”
“你这是什么话,郑氏是亡国罪女,而你当年可是以楚国公主之尊身居后宫。论尊贵到底还是你尊贵些。你来,你来。”皇帝朝郑夫人招了招手,将她邀到身边坐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这张脸,朕还是喜欢最初那个时候,至少那个时候这张脸的主人从来不会对朕说谎话。”
郑夫人明显变了脸色,慌忙匍匐下来,想也不想就道一句,“陛下,妾身冤枉!”
“朕还没说什么事,你便提前告了冤枉?”皇帝假笑着扶起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她的喉咙,狠狠地抵在御座上,“说,荷华当年产下的妖胎是否跟你有关系,又是不是你在赵姬面前煽风点火?!”
“妾…妾身……冤枉……冤枉!”郑夫人被掐得直翻白眼,还在拼命挣扎,顺带坑我,“虞,虞姬,肯定是……虞姬,她要害我,陛下……她要害我!”
“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些年你在后宫都做了什么,你想杀别人的孩子来给你的孩子铺路,朕无所谓,可是朕很早就提醒过你不要顶着这张脸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若是损了荷华的阴鸷,朕随时可以让你和你的儿子死无葬身之地!”皇帝用力地甩开她,冷笑连连,十分骇人。
郑夫人半趴在地上,缓缓地调整呼吸,我以为她要继续装无辜,谁知却也听到了几声冷笑,“陛下啊陛下,既然妾身是什么样的人为何当年要选择妾身呢,您的后宫三千佳丽,凭什么偏偏选择妾身呢!您以为妾身想要这张脸么,想要这夫人之位么,想要那个儿子么,如果您认为是,那么您就大错特错了。妾身从始至终,想要得到的,不过一个您啊!”
皇帝和我都为之一震,我看着那张有了岁月痕迹的容颜,年轻时虽然不是倾世之容,但也足以令不少男子一见倾心。眼泪落下来,花了那描摹精致的妆,更打湿了一个公主维持了半生的骄傲与端庄。
“朕是你的夫君,但朕也是这天下之主,昭兰,你太贪心了。”皇帝的口气并没有柔软,反而带了几丝淡淡的嘲讽。
“您从来都只是那郑荷华一人的夫君!您宠爱罗氏,是因为她的性情有七分像极了她,您宠爱高氏,是因为她纵马扬鞭的样子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还有曹氏,徐氏,我,哪一个不是因为长得和她颇为相似?!您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任何人,只有她,只有她郑荷华!”郑夫人歇斯底里地哭骂道,“您当年明明可以拒绝我父王和兄长请求的联姻,拒绝让妾身见到您,如果您当时拒绝,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妾身和您有任何牵扯,这样也许郑荷华就不会死了!”
“你这是承认了?”皇帝激动得指着她道。
“是有怎样?反正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妾身也多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您有本事就杀了我让她活过来啊!”郑夫人开始发狂地笑,眼泪却还在不住地挥洒,“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要来提醒我,提醒我所得到的,都是因为这张脸。不过谢谢您的提醒,让我也能清楚的知道,郑荷华已经死去这么多年了!”
“毒妇!”皇帝怒不可遏地踹了她一脚。
我被吓得不轻,一不留神从柱子后面露了马脚。郑夫人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正要指着我怒骂一顿,我却比她先一步,跪到皇帝面前。
“陛下请息怒,郑夫人再如何,也是扶苏公子的母亲,您再生气,也要顾及着扶苏公子的情绪啊!贱妾的夫君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陛下还要让扶苏公子也骤然丧母么?!”我声泪俱下地向皇帝劝说,于情于理,“陛下,您看,扶苏公子和夫人生得这样像,若是陛下因为一时之怒杀了夫人,来日再见扶苏公子时,便不怕后悔么?”
我这话绵里藏针,连郑夫人的眼泪都被我吓得凝住了。皇帝默了一会儿,突然猛地把我一把推开,“来人!将夫人芈氏拖下去,凌迟处死!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