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没有别人想象当中的那么忙,皇帝虽说是把未来府邸的大事小事都交给我,却也不过是给了我一个虚名,真正的实权是在宫中专司此事的太监们手里。我不过就是点个头,意思意思罢了。毕竟我区区一个妾室,若是真的有名有实地参与进去,那就真的不大合规矩了。
从东明殿大摇大摆地回来,已经快要天黑。陪着初晗用过晚膳,各自回屋休息,也没见胡亥回来。他与子高打着去雍城玩的旗号偷偷溜到城外去给深入疫情的欧阳溪帮忙,宫门都要下钥了还不见他回来,我便有些挂心,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差不多子时,才听到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动作轻得连云婵都不曾惊动,我便只能装作睡熟了,待他脱了衣服躺下来正要开口问他为何回来这么晚,却听他呼吸绵长带了倦意,便舍不得再去说话吵他,翻身滚到他手臂上,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酣然入梦。
次日晨起,我竟比胡亥还要晚醒一会儿。身上乏得很,就像一天都赖在被子里做条混吃等死的咸鱼,他穿好衣服还见我躺着耍赖,便来拽我的手臂,想把我拉起来,我却顺着他的力道,趴在他肩头继续闭目养神。
他试图想用手把我的眼睛撑开,结果于事无补,就改变了战略,“快起来了,凰娘都把午饭端到了咱们门口,你若再不起来,我就连你的那份一块吃了。”
果不其然,我一听到有吃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睁开了,掀开被子打着赤脚就落到地上,推门一看,哪里有什么午饭。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正要回头去责怪他,他就先一步走过来长臂一伸将我往胸前一捞。
“地上凉,踩到我脚上来。”他边说边像抱小孩似的伸手在我胳肢窝处要提,我却是最怕痒的,这么一来,便很是受不住,少不得要动来动去。
“哎呀呀呀,不要不要,你快把手拿开,哈哈哈哈,痒,听到么,哎呀受不了了,我自己来好不好,哟哟哟——”我一面推拒着他惹事的手,一面听话地踩到他穿了足袋的脚上。
他在长个子的年纪,在我没有留意的情况下,他就省的越发高大挺拔。从前我还能跟他的耳垂齐平,现在能够到他的下巴都是勉强。且昨日与赵欣在外对立时,我无意中注意到居然她都比我要高一些,这在先天气势上就输人了。
为了给他脚背减轻点重量,我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像只发育不良的小猫被一条成年阿拉斯加带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又有点艰难地被他抱到了榻边坐好。他顺手拿过足袋,弯下身子来亲自替我穿上。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不正常?”我有些不好意思,就只能用调笑掩盖。
“我听说,你们女人的脚是最不能受寒的。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比冬天暖和,但到底不比夏天,地上寒气都没消散。你倒好,随随便便就敢打赤脚乱踩,真是半点女人样都没有。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子有龙阳之好,娶了个男人进门。”虽然都是关切暖人心窝子的话,可从他嘴里出来就都变了味。
我是习惯了,轻踹了他一脚,埋藏已久的腐女之魂燃了起来,“你若是真有龙阳之好也不怕,反正我这个人大度着呢,开放着呢,不会拦着你追寻真正的灵魂伴侣的。行了,赶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本公子这辈子是没办法有那样的癖好了,不过观摩观摩夫人更衣如果能算做一个癖好的话,本公子应该勉强算是有。”他抄手于胸,半倚在墙边,歪头冲我邪魅一笑。
“快出去,要在这么对我笑,小虞爷可就要非礼你了!”我最受不得他这样的笑容,捂住眼睛就把他赶到了屏风外面。
他乖乖出去把小桃和栗子叫进来,打水洗漱。我换了衣服,就让栗子来给我梳头。他像是跟我胡闹的有些久,耽误了时辰,走的时候行色匆匆,“城内外的疫情越发严重了,为了城中能够快速控制疫情,城外患者和未患病的百姓都要拦在城外。鹤仙还没能想出解决的药房,我得出去城门看着,免得扶苏一时心软,把门给开了。你和咱们小鬼都要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过会儿刘行知来请脉的时候会带一些预防的药物,不许嫌苦,乖乖喝完听到没有?”
我正在为是戴珍珠流苏耳环还是鎏金铜花耳珰纠结,他说话语速又偏快,听了个左耳进右耳出。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容夙都给拐着一块出门了。
容夙不在,初晗也就能休息一天,不用读书了。正好吃饭的时候,徐子婴一直跟他叨叨要去武场教他射箭,听得我都烦了,左右那些负责未来府邸之事的奴才们都忙得还把我想起来,我清闲得很,就陪着他们俩去了。
昨夜后半夜细雨润物无声,路面还有些湿滑,又正是午后,阖宫嫔妃都在争分夺秒地睡午觉面容养颜,一路都没碰上几个身份正经的。初晗和徐子婴在我和云婵前面不远的地方追逐打闹,后者是个有心的,走得小心谨慎,既不让自己不慎摔倒,也能防着初晗跌下去。
我和云婵就放心地跟在后面说着女人家的那些闲话,没有打算去管他们。也苦了小桃和栗子,徐子婴的干将莫邪对她们不习武的弱质女流来说就像是抱着俩胖娃娃。为此我和云婵总觉得过意不去,想去接手,却都被她们笑着躲开了。
“啊呀——”忽然前面传来初晗一声突兀的轻哼,我惊得抬眼去看。
只见卢千机笑得像个人贩子似的,将初晗抱在怀中,“小公孙走路还是当心些为好,这次运气好碰到了贫道不打紧,下一次若是冲撞了宫中贵人,可就难说了。”若不是他还贴着那张有点斯文败类意思的人皮面具,我都要把他当成是《熔炉》里面那个猥琐大叔了。
“晗儿。”我惊惧地唤了初晗一声。
靠得最近的徐子婴率先做出反应,凭着那柔若无骨的绝技要从卢千机手中抢人,两人连拆了十几招,卢千机明显有谦让的意思,不然也不能容徐子婴和他过了这么久的招。
“小辈还是不要这么锋芒毕露的好,免得招惹是非。”终于他像是玩腻了般,把初晗还给了徐子婴,转身冲我行了个问安的礼,见我不肯搭理他,又道,“年轻人平白无故受了老人家的礼而不还,是要折寿的哦。”
“我怎么看着您老这张脸比我还年轻两岁。”我不屑地嗤笑一声,退后几步把不该牵扯进来的小桃和栗子护在身后。
“有日子不见夫人,夫人的嘴越来越厉害了。”他倒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这时我却注意道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那个人。
看那纤细羸弱的身量,虽然用束胸裹住胸脯,但依然能看出是个女子在女扮男装。她头上戴着硕大的一个斗笠,压得很低,根本看不见脸。这样越是看不见,就越能引起我的好奇,却叫卢千机看出了我的意图。
“夫人看来是对我这新收的弟子很感兴趣,只是这孩子脸被火烧毁了,人见了都会有些怕的。夫人若是实在想看的话,我就让他见一见夫人?”卢千机说的好听,手就要伸向那人的斗笠。
“不必了。”我想了从前自己被毁容时那种无望悲凉的心情,顿时心生不忍,这姓卢的果然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我忙着呢,干嘛跟你废这番功夫?”
言罢,就要领着孩子的下人从他身边绕开。也不知是缘还是巧,忽然就刮起了阵大风,吹落了我头上并未查稳的一支木钗。那是胡亥亲手雕给我的,我一向爱惜得要紧,忙回身去捡。抬起眼的一瞬间,刚好看到那邪门的风将那女子的斗笠卷了起来,露出一张白皙姽婳的脸。
明明是阳光和煦的春天,我却只觉得是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浑身冰冷得连舌头和嘴唇都被冻住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简直像是青天白日见到了鬼般吓得站不稳,幸好云婵反应极快地伸手来扶了我。
“云婵,你看到了么,是她对不对,是她回来了……”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恐惧,死死抓着云婵的胳膊向她确认。
“不可能,人死不能复生,一定是看错了。”云婵的语气中也夹杂了丝不确定和犹疑,“定是那姓卢的的诡计,不能相信。”
“娘亲,那是夫人吗,是温玉夫人嘛!”初晗同样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激动得跑过来迫切地向我问道,却不慎提到了这个宫里为之禁忌的那个名字,云婵不得不腾出手捂上了他的嘴。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落下来,我就是这般的没用,一遇事除了流眼泪,其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