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这一趟回来,宫外的事已经可以暂时放一放,安心住上几日。他一回来,就吩咐了小桃烧水,取来木桶沐浴。春末时候,天渐渐热起来,他抱着我的时候我都快被满身汗味给熏晕过去,待他一把我放下,我就扶着院子里的桃树,拼命地呕吐。
“不过是两天没梳洗沐浴而已,你干嘛这么夸张?”他厚脸皮地凑过来,还恶作剧地用袖子在我鼻翼前拢了拢。
“哪凉快哪呆着去。”我苦笑着踹了他一脚。
栗子取了一碗酸梅汤过来,扶我去殿室内喝下,去去恶心。她服侍我喝下,边笑道,“夫人最近总是一边嫌东西酸,一边一碗接着一碗的。想来是在丽夫人那里吃了东西腻着,得好好缓缓。”
“你们就由着她胡吃海喝吧,看看她那腰,比年下那几天还要圆润。”胡亥在屏风后面先把外衣换下来,嘴上不忘损我。
我哼了一声表示抗议,栗子趁他心情畅快,大起胆子继续调笑,“奴婢们可不敢认,公子不在的时候,夫人可是茶不思饭不想,也就只有公子在的时候,夫人才能好好吃饭。这样说起来,是公子纵的夫人才对。”
“越发油嘴了。”我假嗔地轻轻瞪了她一眼,待小桃和初晗两个把热水提上来,就把她们都给轰了出去。
胡亥站在屏风后,似笑非笑地瞧着我,“你把人都赶走了,谁来伺候我沐浴更衣?”
“从前给你当婢女的时候我似乎还没伺候过你沐浴,这次就当试试手吧。”我说着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汤碗,脱掉碍事的大氅,再挽起袖子走向他。
都是相对这么多年的人了,他也不害臊,背对着我脱好衣服就钻进了水里。我拿起木瓢,将温烫的水淋在他肌肉结实的肩膀上,轻轻用巾帕擦洗。我一言不发地完成手上的动作,在脑袋里幻想当他和赵欣裸身相贴,忘情缠绵的样子。
许是我的心不在焉不慎被他看了出来,他反手握了握我在他肩头的手,轻声道,“那个女人究竟哪里得罪你了,还在记仇呢。若是真恼了,杀了就是。”
“你要是想杀我可不拦你,左右是卢千机安排的人。”我随口道,转念一想,那个张七子是卢千机安排来给我和李葳葳搭桥之人,轻易杀不得,“不过还是算了,棋子而已,留着用处还大着呢。”
“只要你高兴。”他松了我的手。
我没说话,他并没有在意,沉默一会儿就换了个别的话题。他说起在宫外那些病患之中发生的事,喜也好悲也好,都被他轻描淡写地说过。也是在他的描述里,我慢慢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些正于水生火热中沉浮的人们是何等弱小,他们无法自救,只能期盼着被人相救。
而胡亥,自知不是为救人而去,制药方也只是欧阳溪医者仁心,与他无关。他不愿居功,也怕皇帝知道了更加忌惮,于是就把所有的功劳都从千羽阁头上推给了扶苏。让他这个大仁大德的嫡长子,受万民感恩和敬仰,而他自己继续做个贪玩不懂事的纨绔就好。
等他沐浴完毕,我取了衣服为他穿上,就是腰带也是我弯腰下去,仔细为他系好。他趁机收起张开的双臂,把我装进了他的臂弯内。许多日子不曾这般私下静静地相亲相近,我也念想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暂抛却心结,与他相拥。
“幼时我曾同你生过一次气,你还记得么?”他的嗓音低低沉沉,下巴抵在我的发旋上,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顶到了脚尖。
“你同我生气的次数很少么,我哪里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次。”我把脸埋在他胸口,轻声细语地说道。
他低眸下来,眸中有纷碎的柔情在慢慢聚拢,“那时阿娘不肯见我,父皇政务繁忙不爱见我,整座宫廷里面唯有我像是被父母抛弃在了光明台,无人理会,形似孤儿,胜似孤儿。我一直很想有个家,不是四四方方的院子,也不是奢华宽大的房子,而是一个热热闹闹,人们互相敬爱关心的家。”
“可你现在得到的是整天吵吵闹闹,琐事不断的家,不后悔么?”我记起了他所提,更是记起了那年我也曾诚心许愿,做他的家人。
“后悔又怎样,毕竟世上事没有十全十美的。”他扬了扬眉道,“不过这样就足够了,其实阿娘死的时候我和她说起过你。你该庆幸。阿娘她不嫌弃你这个要相貌没相貌,要脾性没脾性的儿媳妇。”
胡说,阿梳宁走时,我就门外听你们母子俩说话,从头听到尾,可没听到你说的这一茬。但看在是他刻意胡编乱造来哄我高兴,我就没有当年拆穿他,再说当年那事,我干得颇为丢面子,才不说出来讨他笑话。
“既然赵…阿娘不嫌弃我,我可也是有陛下金口玉言的承诺,你就不能嫌弃我,休掉我了。但如果你惹我不高兴,我可就有权休掉你哦。”我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极舍不得的,就算他和赵欣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伤了我的心,我也再不能舍得离开他。
“你若休我,我再娶你过门就是,你若不肯,我就强抢。”他边说着边来咬我的鼻尖和嘴唇,顺势要把我按在一边的床榻上攻城略池。
青天白日,我有些不大肯,推拒了几次也拦不住他这血气方刚,某火中烧。正是衣衫半解,情动牵肠之时,不知其中缘故的云婵又来敲门了,“凉思,我已经点好了台中空余的财务,即刻就送去蓬莱殿么?”
我正要回答,唇瓣就被胡亥倾身堵上,云婵没听到回应,就接着敲门,“凉思,你在么?在么?……”她再敲了几次,都没得到我的回应,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果决如她,随即就强行破了门进来。
我和胡亥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两两分开。云婵这才知是撞破了我和胡亥之间的温存事,羞得双颊发红,背过身去,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这就来,这就来。”我慌忙地坐起来整理凌乱衣衫。
胡亥不大高兴地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撑着头,半躺在那里,幽怨地瞧着我。我安抚地摸摸他的脸,“乖哈,杜蘅那边的事不等人,你等一等不碍事的吧。”
“很碍事。”他瞪着我的眼睛微微发红,像火在烧。
我火上浇油地抱着他的脑袋狠狠亲了一下,趁他还发着懵就跳到云婵身边,穿好鞋子跑路。捉弄他,一直都是我引以为傲的事,毕竟天下这么大,真正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还真没几个。
光明台的好东西确实不少,但也没有东明殿的多。杜蘅没有邀请赵欣共同去商议置办粥棚的事,但赵欣一得了消息,就积极地在东明殿中筹备,我和云婵去到蓬莱殿时,芍药已经奉她之命,封了五六串钱和黄金来。黄金之数,我匆匆一眼,没能看清,只是多得令人眼晕。
可她区区一个公子夫人,又不受胡亥待见,身边哪里来这么多钱财。我和杜蘅暗暗递交了疑惑的眼色,都没有当着芍药的面直接过问。到后来连王簌送过来的筹款和宜夫人给的,加起来也都没有赵欣一个人的多。
“还是替她匿一些送回去吧。”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她如此大手笔,也不过是为了能压我一头,撑撑场面。可对我夫君是着实不利的,若是让陛下知道东明殿藏了这么多金银财宝,而远远超出他赏赐之数,肯定会疑心我夫君的。”
“那我便说筹款已经足够,可以退她一些。”杜蘅赞成地点了点头,看着越来越多的钱财嘲弄道,“你看,虽然咱们之前已经那样说了,可这些妃嫔还是这般吝啬,全是在敷衍我呢。”
“就算是敷衍你,积少成多,置办粥棚也是绰绰有余了。”我笑着哄她高兴,看时辰不早,也就先和云婵打道回府了。
残阳余晖在天边垂垂欲坠,路过那巍峨静谧的椒房殿,我记挂着张七子所说的话,已是心身不在一处。我站住了脚,远远地望着那紧锁的宫门,“云婵,你说这里面,曾经到底住了怎样的女子,能令陛下念想至今?”
“今夜你确定要自己孤身赴约么?”云婵知道我在想什么,“如若是卢千机设下的陷阱,请君入瓮,拿你威胁主上怎么办?”
“若到时候真的是这样,我一定立马自裁,不让他讨到半点便宜。而且卢千机不这么傻,敢在椒房殿这样对陛下有重要意义的地方作妖,陛下不会放过他。”我胸有成竹地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为我放心,“但暂时不要告诉胡亥,不然依他的个性,定是不依不饶要陪着我来。”
云婵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权衡利弊。但我知道她最后会选择听我的,因为我们是一样的,都在迫切地期待着李葳葳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