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年少时便随王翦蒙恬上过战场,颇有战功,与胡亥这种混迹腥风血雨的江湖扛把子实力相当。反倒是子都与他二人认认真真过招后不敌,自请下阵。
只见方方正正的试武黄金台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互贴近疏离,你攻我挡,你出拳我便踢腿,你挽起个剑花我了当横劈。斗了几百个回合,都还是僵持不下,难舍难分。
我和池公主坐在台下,掌心全是汗,打湿手指上缠着的纱布。池公主看出我的紧张,特意说话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昨个你手伤着还在华阳殿做了副画,今日可有上药?”
“多谢公主关心,妾的手不碍事。”我漫不经心地应答。
她客气道,“我夫君府上新得一种极好的金疮药,对烫伤烧伤最有疗效,等改日我叫人送进来给你用着罢。”
无功不受禄,我正要婉言谢绝,却被她耿直地堵住了,“你若觉得为难,就当是欠着我的。往后得了空,我就将我这两个孩子带去光明台,你比着为他们描副画像罢。”
一盒好药换一幅画,这并不亏,“那还请殿下不要嫌弃妾的技拙了。”
她倒和我更加不客气了,“对了,听闻韩地出了桩奇案,历时三月无人能破解其中悬疑。这事儿你我一介妇人,本不该过问。只是我夫君本是韩地之人,又执掌各地刑案大事,此案压在他案上多日,惹他心烦,我心下难安。”
“这……”胡亥的断案本领是本朝一绝,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可胡亥这人难伺候的很,不见得我说了便去做,“公子一向不喜欢妾过问这些朝野公事的……”
池公主狡黠一笑,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女儿家最擅长的**,枕边软语,弟妹如此善解人意,不会不懂,幺弟也不会不懂的吧?”
我的脸烫得惊人,这还能不懂?这还能拒绝?
“哎哎,叔伯他们怎么打完了?”谣珠在旁边一声惊呼,好巧不巧解了我的尴尬。
我顺势回过头,胡亥已经收剑入鞘,整好衣裳,朝扶苏抱拳道,“扶苏哥哥,承让了。”
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千羽阁阁主铁面修罗,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也怪扶苏这几年在都城中差事太多,稀松了武艺,败给胡亥也不算冤枉。
“幺弟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池公主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可惜死得早。
我正内心不屑地吐槽,那位少年英雄已经连礼都不给一个的从皇帝面前走掉。
太阿剑随手往我怀里一丢,“走,回去。”
好歹是坨几公斤的铁啊,你就没考虑过老娘手指头还残废着的凄凉状况么!等我养好指头,一定要把指甲养个几寸长,跟梅超风似的,一个九阴白骨爪挠死你算了!
幸好云婵看不下去了,主动将太阿抱过去。
池公主趁我们还没走远,再三叮嘱,“还请弟妹不要忘记我的嘱托。”
这导致胡亥一回到光明台,水都来不及喝就抄着手不冷不热地质问我,“你答应池公主什么了?”
我喝了静说递上来的一口凉茶,把方才的起因经过徐徐道来。他刚方把怒火撒在和扶苏的那场比试中,眼下并不是太恼怒。
但骂是铁定要骂的,“那韩谚与你非亲非故,他母亲曾经还可劲儿地欺负过你,你是哪来的胆和善心要救他!还是你就那么不信任我,我能真让惊雷把那孩子给撅坏了不成?你若是能把对他的一半善心分点给我,哪怕一丁点,我都觉得是你长心长脑了!”
可我被他当着静说和云婵的面骂的很不服气,“子谚才丁点大呀,在哪种情况下我哪里有时间去分析你在想什么?!我又何时对你不善良了,这池公主的事情我不也没一口帮你答应吗,你怎么那么不讲道理呀!”
“我不讲道理?虞凉思,这辈子你还真没对我有过一分善心。”他语气有些凉,直透我的心脏。
“我对你没有善心?是谁在你阿娘死时巴巴地守了你一夜,是谁这么多年就****挂念你这个没良心的?又是谁污蔑我攀龙附凤,将我赶出去,又是谁在老娘孤苦无依自己和赵欣花天酒地看歌舞的!”吵架的套路不就是翻旧账么,好啊,那老娘就跟你好好翻翻。
“什么守了我一夜?”不好,好像说漏嘴点什么了。
我赶紧“呸呸呸”,“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听错了。”说罢便红着脸,快速开溜了。
我自己脚底抹油溜得快,可半天才想到自己虽然跑了,但知道整个事情起因经过结果的目击者云婵被我遗忘在了院子里。她跟胡亥是穿一条裤子的,准是要把那时候的事秃噜给胡亥听。
完了完了,丢脸死了。
我身上乏得很,脑子乱得很,便脱了外衫赖在榻上睡回笼觉,午膳也没人来叫我,要么是胡亥还在生我的气故意不让云婵静说叫我,要么是云婵告诉了他些有的没的,他心中有愧,不敢见我。
我比较偏向于后者。
索性一觉昏昏沉沉睡了整天,晚膳前初晗从老师处回来,过来拍我的门才将我吵醒。饭桌上同样没有见到胡亥。
“阿爹呢?”初晗问。
我鼻子里发出声哼哼,“你阿爹说了亏心话,自己躲起来犯心虚病呢。不用管他,咱们吃咱们的。”
静说正给初晗盛了碗鱼汤,听我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哪跟哪啊,凉思,哪有你这么跟孩子胡说的。公子午膳前就被陛下叫去了,与赵府令一家用午膳去了。一下午都没回来,云婵姐姐派人捎话来说,是陛下将他留住,要商量冬日与赵小姐大婚事宜。走前去看过你,见你睡得香,就没让我喊你。”
我胡乱“哦”了一声,心飘飘忽忽,有些无措。搬出父亲和皇帝来请胡亥回眸,这是赵欣惯用的手段,真要比较起来,就可恨我虞家远在千里之外,又身份特殊,不然拿钱砸都能把这父女俩的天灵盖砸个粉碎,哪还由得她用这种把戏纠缠胡亥,施威于我?
晚间无事,胡亥仍旧未归,我又不好冲去宣室殿跟皇帝要人,只能和初晗一块在光明台主殿等着。初晗有日子没跟我学筑,我就略略拨了几曲与他听,聊以打发时间。
“娘亲,你觉不觉得桃华筑上雕得花样有些眼熟。”这孩子心里有事,没有好好听我击筑,反而关心起上面的刻纹。
唔,他确实没说错,这花样眼熟得很。我努力回忆了下,发觉和院里案几上的还有我腰间玉佩的刻纹模棱两可。我拿起玉佩仔仔细细对比一番,“不仅一模一样,晗儿你不知道,这还跟我从前一幅画画得很像。”
“天下是谁有一双巧手,才能把画分毫不差的复刻出来?难不成是公输在世或者是墨家所为?”初晗托腮想道,百家之言是从前我和李葳葳给他阅读讲解的,秦朝独尊法家学论,在宫中有关其余大家的书籍言论,都是禁忌。
我对初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些书你都没读过,什么墨家公输你都不认识,就会听市井之人胡言乱语。等等,那个什么什么子婴是不是来找过你?”
光明台中有他人耳目正注视着我们的一言一行,我怕初晗这话误事,立马转移话题圆场,也不是有心提起那个蜀中轻薄他的死变态的。
初晗与我默契,紧张慌乱演得惟妙惟肖,“没有没有,晗儿并没有,并没有见过什么徐子婴。”
我们正说着,胡亥就推门进来了。眼带倦色,半拉耸着眼皮,没了白日的神采奕奕。我看状况不对,就让跟来的云婵和静说将初晗带回去休息,亲自来给他宽衣解带。
他脱了外衫,坐到席子上喝了口热茶,我默默走到他身后帮他拆了发冠,将那头墨发散下,用梳子轻轻打理。这是从前我日常要帮他做的事情,时隔多年幸好还没有生疏。
他抓住我的手,声音轻得似羽毛般飘摇不定,“你过来,让我靠靠。”
瞅着他累得不行,我就委屈委屈自己,坐到他旁边,把肩膀借过去。然而他直接无视了我伸过去的手,笔直地奔着我的腿一头栽下去。
“哎哎,你……”我手足无措地僵住,想给他一把推地上去,他却紧紧皱着眉头,惹我心下不忍,“今日下午陛下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早上不还生龙活虎地又是打架又是跟我吵个不停的么?”
他用手抹了把脸,“还不是赵欣给闹的,提出了三个条件,不然就不嫁了。”
我不懂,“你还巴望着她嫁过来?”
“是我父皇巴望着,不是我。那三个条件,第一大婚当日至后三个月不允许你出现在她和我眼前,第二若一年内她没有怀上孩子那就是你狐媚专宠的错,我必须休了你。第三,因为她是正室,初晗必须交由她抚养。”他揉着太阳穴痛苦道。
我对赵小姐的三观佩服得五体投地,体内的洪荒之力和嘲讽之力都快无法抑制,“靠,这种没大没小,犯上忤逆的条件,陛下都替你答应了?”
胡亥点点头。
秦始皇脑子是让猪拱了吗!
“我不清楚父皇和老师之间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无论老师说什么要求什么,他都会答应。”胡亥道,眼中的杀意浮现,“不过若赵欣正以后要用那三个条件无事生非的话,我断不会再容她。”
“你要杀她?”你当真舍得?
胡亥嗤之以鼻地一笑,坐起来径直往榻上走。我被他吊着胃口,好奇得很,跟上去再三追问,他皆不作答。
最后被我问烦了,才憋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明日随我出发往一趟颍川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