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五日,胡亥都不曾正儿八经地回来一趟。随着气温回升,瘟疫愈演愈烈,他和容夙都不大抽的开身。只偶尔回来过那么一次,也是晨间进门午后就匆匆走了,期间绝口不提去过东明殿,我也没有过问。
可不知怎的,我去高红雪和杜蘅处走动路过东明殿时,却老是听闻有几个小宫女在嚼舌根。口口声声说着,赵欣嫁与胡亥这么久,一直倍受冷落,如今终于是时来运转,让胡亥留了心。我起初嗤之以鼻,还和云婵嘲弄她们小题大做。
这日高红雪陪我一同去看胡亥府邸所用的瓦当纹样,却冷不丁问起我来了。
“我听人说,你家公子冷了明葵夫人那么久,终于是在前几日圆房了?”她捡了卷图纸细看,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也是为我好奇的很。
我怔了怔,旋即就接了她的口当做是个闺阁玩笑,“这…妾身哪里晓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难道还要事无巨细地跑过来妾身么?”
“东明殿的舌头到处拨弄这事儿,连我都知道了,你若还嫌害臊不肯说,那就没意思了。不过你该明白,男人嘛,无论老少,永远都喜欢新鲜,吃惯了光明台的豆沙卷桃儿酥,也会想去尝尝东明殿的炖羊肉。”她红唇边挂着的笑暧昧不清,像是嘲笑像是点醒。
“炖羊肉再好,左右也就是那股子膻味。哪里比得上点心糕饼即精致美味又难得。”我不懂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帮着赵欣来挑拨我和胡亥,可心里却显然受不住地没着没落。
高红雪笑得还是那般暧昧不明,我也失了兴致,便让下人都把图纸收下去,按照惯例斟酌,自己拖懒,要回去休息。许是憋了一肚子意味不明的酸气,身上重的很,仿佛是揣了个秤砣挂着,走了几步就没了气力。
越是不得意,就越会碰上不想遇见的人。永巷笔直幽长,赵欣挺胸抬头地从那一头走过来,是刚刚从宣室殿向皇帝请安回来。她的面色红润,焕发光泽,比起我的一脸菜色,的确是艳光四射。
“你倒是早,巴巴地从哪边过来的?”赵欣像是心情不错,起码对着我时,是露了笑脸而非一张硬邦邦的扑克脸。
“妾身来去何方,为何要和夫人交待,夫人又有何理由过问?”我却身心疲惫,心烦意乱,不爱搭理她,绕开她就要走。
“是不是几日不伺候夫君,闲得慌,才让你那两个蹄子带着你到处乱跑。”她刻薄地剜了我一眼,底气十足地想要当中为难我。
我实在没力气与她废话,周遭没什么人,就装作听不到也看不见地远远走开。
她到底还是惧怕云婵身上的功夫,不敢追上来同我不依不饶,只敢在身后得意洋洋地冲我嚣张,“虞凉思,等我怀上夫君的嫡子,我定要夫君废了你不可!”
这一句话倒是入了我的耳,我像是全身被针刺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回头瞪了她一眼,“白日做梦!”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只觉得全身从心底到四肢百骸都是冷的,连血液都被这种透彻的冷冻在了血管中。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光明台,此时徐子婴正在灼灼桃花下教初晗一些简单易懂的剑法。他们一人持干将,一人握莫邪,来回比划,出奇的和谐。我颓败地绕开他们,径直跌坐回了正殿,小桃看我脸色不对劲,急忙斟茶递过来。
赵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不停地在我脑袋里重播回放,一次次地让我看到那天胡亥从东明殿急急忙忙走出来的背影。我的揣测和怀疑,快要把自己逼疯了,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一直被蒙在鼓里。
“云婵,赵欣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拼命地往肚子里灌茶,希望用茶的苦味麻痹味觉和大脑,可茶不是酒,效果不佳。“胡亥这些日子是不是每一夜都去了东明殿,他去了东明殿而没有回咱们这里是不是?”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我和云婵都有些措手不及。她身在局外,总要比我清醒些,一把夺了我手中的茶壶茶碗,有些急切,“不可能,主上没有理由这样做,就算是真的与她有什么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我的脸色变得更差了,眼泪呼之欲出,云婵意识到说错了话,改口又道,“不,她还没有那么高的价值。你放心,主上马上就会回来,等主上回来,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小桃听明白了我和云婵的意思,乖觉地跪在我身边拍着我的背安慰我,“是啊,夫人是知道的,公子最牵挂的就是您了,不然那预防瘟疫的药物为何就咱们这里独一份,而东明殿怕是连颗药渣都见不着呢。”
“对…对,是喝药的时辰了。”我的心还是惶惶不安,可为了不让大家担心记挂,只能强装冷静,“小桃。你去把药端来,再把晗儿和子婴他们都喊进来一块服用吧。我今日是累坏了,才会有方才那般胡言乱语,切记不要告诉公子,免得他从疫情中分心。”
“是。”小桃拱拱手,就去院中叫了栗子从小厨房把药罐取来。
初晗和徐子婴习剑正是势头上,但可能远远看到我露出去的半张脸不大像话,猜到了我是碰上了不如意的事,便乖乖听话。等大家都一一喝下那帖药时,我惴惴不安的心才得了一丝平静。
茶的苦带了清香,不如药,一口下去就是五脏六腑的苦涩。我在那温烫的苦药中慢慢找回了冷静和理智,对于我这般爱着急上火瞎冲动的人来说,是不容易的。我看天色还早,就着药效回到榻上又去眠一眠,缓缓这心神和肉身的疲惫。
这一觉睡得很沉,导致云婵并不舍得叫醒我,容忍我一合眼就睡到了月上中天。春来蚊虫渐多,我被那些嗡嗡细声吵得无法入睡,但也懒得睁眼,摇头翻身以躲避它们。
一阵带香的清风不疾不徐地吹过来,闻不得香气的蚊虫片刻就被驱散开了。我得了清静和舒适,砸吧着嘴也就想继续睡。不想鼻子却被人用两根指头轻轻捏住,喘不过来气。
“晗儿,不要闹,我还困着呢。”我迷迷糊糊地拨开那只手,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胡亥眼中笑意正浓,趴在榻边饶有兴味地凝视于我。
“你是猪啊,我每次回来都在睡着。”他手中的小扇还在轻轻地给我扇着风,目光明澈如阳光洒在山间幽泉般波光粼粼,我无法在他的眼神和表情中找到一丝因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的歉疚或心虚。
也不管他怎么想,我不曾言语就探身上去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紧实的腹部。他微微意外,放下扇子,手指在我散开的头发上轻轻抚摸,想要说话,却被我阻止了。
“狗腿是越来越野了,在外这么多天不回家,连个消息都不叫人递回来。存心想把我急死么?”我低骂得不够解气,随手又在他腰上用指甲掐了几下,“我都要怀疑你是进了哪的窑子,流连忘返,把家门都忘了。”
他抓起我掐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你要知道,疫情一再加重扩散,更有无天教和阴阳家的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想要趁机攻取我千羽阁。我也是抽了空才能回来与你一见。”
“可……”话说的毫无疑点,看来赵欣不过是借了那些谣言虚张声势,他在外面对宫中谣传不能耳闻,若我贸然提起,倒显得不信任他,“你在疫情重灾区,万万要保重自身,还有千羽阁的诸位,特别是伯兮,他伤还没好全,最是不能沾染这些病毒。你回来时,换衣裳净手了么?”
“在外穿的衣裳里里外外回来就都已经烧掉了,本公子可是特地沐浴更衣才进来伺候夫人小睡的。”他捏了捏我的脸,旋即问。“刘行知的药都好好吃了么?”
“当然有吃,那瘟疫可是会要命的。可能不能让刘行知去一去苦味啊,那药除了第一次苦得我快要掉眼泪,后来的还好一些。”我坐起身来,与他说道。
“没有苦味的还是药么,别无理取闹。”他在我脑袋上弹了一下。
我吐了吐舌头,扭开头不理他。他正要说什么,云婵就端了碗猪肉羹饭进来。看到我和胡亥黏黏腻腻地挤在榻边说话,已经是司空见惯,微微愣了愣,就放下东西默不作声地出去,还不忘把门关好。
我懒得很,不愿自己起来吃,胡亥无可奈何,起身拿了过来,亲自拌好来喂我。我高高兴兴地凑过去张开嘴要吃,却是猪肉的油腻气息猛地冲了鼻子,顺着器官一路冲到胃里。
我忙捂上嘴,歪开身子向床榻外干呕了几下,脸都呕得涨红,难受极了。胡亥将那碗饭凑近闻了闻再尝了两口,他吃东西油盐不重,也被腻得皱了皱眉头。
“这般是不能入口了,走,咱们去御膳房。”他说着,就替我找来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