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庄起了火,但纵火的人不是我们。
那时正值破晓,天色猩红壮烈,仿佛是捞月庄的火烧到云巅之上。我们一行六个人站在阳翟城楼上,无声地远眺这奇异姽婳的一幕。疲惫如巨山重石,压在我肩头,不到一年我又欣赏到流火灼天的景色。
可这不是终结。陆晰蛰童虽死,但我们仍然不知道无天教的炼丹炉究竟在哪。我眯着眼看向捞月庄后面韩王宫的废墟,如同沉睡的巨兽,醒不过来却仍具威势。
“要放弃么?”子高问。
“不。”胡亥果决道,“我们已经身陷泥沼,离真相还有一步之遥,你难道不兴奋么?”
子高咋舌道,“我又不跟你一样是个疯子。”
“扶苏出现了。”我呆呆地吐字,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比起憎恨更像是在惧怕,“方才就是他,像扔东西似的把我丢给了蛰童。”
“我听见了。”胡亥瞑目回答,他说的听见自然不是我的上句话而是我的那句“扶苏****你妈”,我惭愧地缩了缩脖子,他直直地看着我,“你一个姑娘家,嘴巴就不能干净点儿么?”
我一个美术生,从高二开始就把文化课课本扔着玩,难道你还要要求我在当时那种情况说出一句“扶苏公子,我想和你的母亲一起因为爱情而热情鼓掌”么!
想到这里,我使劲深呼吸了一下,保证自己头脑清醒,没有立即把胡亥从城楼上推下去,“胡亥先生,你放错重点了。重点是人家把我丢出来,你居然没接住!”
“你也知道这是个重……点啊。”他大言不惭地把那个“重”字咬得抑扬顿挫。
“我哪里重了,哪里重了!他那点花拳绣腿都能把我抛起来,蛰童都能接住,你为什么不能!”
“我又不是乌鸦,能瞬间就移动到你那边么?”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说谁王八?”
“谁说话谁就王八。”
“……”
虞凉思VS胡亥第N场,虞凉思胜。
“喂……”子高小心翼翼地插话进来,“你俩能不能严肃一点,我们这是在查案,查案。”
胡亥烦躁地大手一挥,“不查了,都回去睡觉。”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像拎小鸡似的拎起我的后领,先行下了城楼。
迎着夏日晨间的丝丝清凉,我和胡亥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地走过透着青苔芬芳的石板路,街道边卖早饭的大爷正打着哈欠张罗他蒸笼里的白面馍馍,笑呵呵地瞅着我们走远。去城门换班的士踏着兵整齐划一的步伐,与我们擦肩而过。
伴着鸡鸣狗吠,我和胡亥一人一边扑进锦被软枕的舒逸中。一整夜奔波惊吓,我的全身筋骨酸得仿佛快散了,太阳穴突突地发疼,一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死过去。胡亥比我还夸张,从倒下去那刻起就像死人似的一动不动。
这一觉我们把之前所有差着的睡眠全补回来,用了一天一夜。睡得昏天暗地,醒过来已经是次日早晨。中间我朦朦胧胧醒了几次,喝了两口水又被胡亥按回来接着睡。他自己睡饱了,才半坐在旁边等我再次醒过来。
“我还以为你们俩要睡个千年万年呢。”子高嘬了口早茶,给云婵剥了个柑橘一半一半掰好拿给她。
我睡蒙了,还没回过神。胡亥揉了揉太阳穴,“怎么样,这几天可有什么异动?”
“我已写了折子递上去,为了抓捕罪犯蛰童,颍川郡守陆晰因公殉职,父皇收到奏报就会尽快安排新的人来颍川的。陆晰也是可怜,父母双亡,无兄无弟的,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除了郡守府里的那个管家和门匾上的白麻,谁知道他颍川死了个郡守。”
胡亥懒懒地歪在大厅矮几上,半撑着头醒瞌睡,“出殡定在何时?”
子高作了个用扇子打胡亥头的动作,被胡亥一个眼神逼回手,“都说了一无人扶棺,二尸骨无存,他府上的管家做了个衣冠冢,草草了事。那个管家也是有心,特地将他和蛰童的衣冠各取一副合葬,全了他俩的生死相随。”
“唔……这个管家倒是很有情有义嘛。”我伸了个懒腰,“所以说他现在还在郡守府中么?其他官吏都没有过门哀悼么?”
“你晓得郡守府的怪规矩,生前陆晰不愿与人常来常往,死后就乐意了?他这个郡守虽然当得不称职,架子嘛却摆得挺好。”子高回我道。
大厅里忽然一阵诡异的沉默,我的思绪归拢,指尖却凉下来。我猛然抬头望向胡亥,他与我无声对视了一会儿,果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去郡守府!”我和他异口同声地高声下令。
霍天信停下擦拭鱼藏的手,弥离罗笑嘻嘻地跑去马厩牵马。
他们是最好的杀手,杀人是他们最大的乐趣。前提是,杀该杀的人。
“这回你俩不要去了。”胡亥起身对我和子高说。
“我不……”我和子高抗议。
“我们要速战速决,你俩去了只会成为拖累。”胡亥毫不掩饰地展露了他满满的嫌弃。
“可是扶苏……”我还想在挣扎一下。
“你觉得我会斗不过他么?”胡亥挑眉勾了勾嘴角,笑容邪气如妖。
“不是……”我拽着他袖子的手轻轻松开,“扶苏不到最后断然不会露面,必定是躲在暗处观览全局,你们要小心。”
“自然。”他点头,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去品味居订好位置等我们回来。”
说罢,他便真的走了。留我和子高尴尬地继续喝早茶。
“咳咳,你跟幺弟为啥同时说要去郡守府呀?”子高决定打破这一尴尬。
于是我便告诉了他,“我和云婵曾去过一次郡守府,里面的情况相对了解一些。根据云婵跟我说的,陆晰生前除了蛰童还蓄养了别的男宠,可我去了郡守府里面除了管家和他再没人了,那么这些男宠哪去了?”
“万一被他养在外面呢?”子高疑道。
“我这么问你吧,如果你在外面养了很多小美人云婵会是什么心情?”我简单粗暴地回答他。
“额,这个……”云婵一定会把他连壳带肉嚼碎了喂狗。
我继续讲,“何况,那根本就不是男宠。你和云婵的情报一开始就错了。以陆晰的能力和在无天教的地位,他可没有钱养这么多人。男宠只是他在情报官面前使的障眼法。他在任的时候颍川郡也没有密集的良家妇男失踪案件。”
“这万一是他做得滴水不漏呢?”子高继续质疑我。
我有点恼,抄起茶碗作势要打他,“他对蛰童的感情你也看见了,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抓着这个点不放呢?”
“你的意思是……男宠其实指的就是那些丢失的孩子们?”
“不错。陆晰知道自己逃不过江湖情报官的法眼,所以故意放了假消息出去说自己在蓄养男宠,又用自己儿子的失踪企图打消胡亥对他的疑心。男宠问题直到他死才暴露出来,是个填补不上的大窟窿,那么这个大窟窿里除了男宠还可以装什么呢?”
“装什么?”
“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累啊,颍川郡最近正经丢的都是些什么?”
“孩子……哦哦哦哦!我懂了,懂了懂了懂了。可,还是不对啊,那他自己儿子呢?怎么到现在还找不到,难不成真的送去给卢千机炼丹吧?”
“额,这个……”
对啊,陆笑风呢?他既然是陆晰的宝贝儿子,陆家一脉单传,陆晰死前为什么不交代他的行踪呢,“我猜应该是被送到无天教秘密保护了吧。”
“也只能这么讲了。”子高没有头绪地挠了挠头。
静下来的时候,我忽然察觉到自胡亥他们走后,驿站中除了我和子高再不见别的人。我背后一凉,凑近子高,“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太安静了?”
子高警惕地用余光观察了下周围,他有武功底子,感知力比我强,“不出所料,咱们已经在别人的埋伏圈了。”
“他们难道要大白天作案么,太猖狂了吧?”我心慌地小声问。
“应该不是。”子高皱起眉头,他正经起来智商还是靠谱的,“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们估计是来抓咱们做人质的,不会轻易要了咱们命的。但不管怎么样,咱们得跑。”
“……咱们挖地道?”
“……”
我二人如坐针毡,惶惶不安,却又不敢走出大厅。
忽然我脑内一闪而过的,是模模糊糊的胡亥平常唤惊雷用的哨音音调。我使劲拍了拍子高,“你轻功骑术怎么样,如果多带一个人能够跳到马背上么?”
“……勉,勉强吧。你要做什么?”
我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远处马厩里胡亥为了以防万一留下来的惊雷,“敢不敢跟我一块赌一把?”
为了防止子高关键时候掉链子,我找来绳子将我俩紧紧捆在一块,站在大厅中央,我屏住呼吸,将右手拇指与食指抵在唇边。
清脆尖锐的马哨声后,我听见马厩里一声有力的嘶鸣。
惊雷当真不愧我给它起的这名字,行动快如天边惊迅之雷,听到我的哨音,立刻挣脱拴绳奔来。子高把我夹在手臂下,拼尽吃奶的劲越上马背。
四周忽然跳起一圈黑衣人,手持袖箭,咻咻咻几声,如黑云布起箭雨。
“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