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者的体质通常异于常人,且是像伯兮和燕离这样修习轻功的,气血悖逆,全身自封独留一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何处的命门。而刺伤伯兮的人本是看出了燕离的命门,却被伯兮险险挡住,得以保全。可惜那人力道雄厚,竟强行攻破伯兮自封之处。
不过到底没能破进命门心脏,伯兮虽然大伤但还是捡了性命回来。我们在这处小城陪着他和云婵这两个重伤患者将养了小半个月,直到二月底,冬去寒离,春风送暖,才准备启程回咸阳。其间公输家的家主公输柏特地邀了农家家主沉侠一道来拜会胡亥。
我当时并不知他们在正厅议事,就陪着初晗要去正厅后面的书阁寻些书籍打发时日。鲁莽进去时与那一屋子的人意外地面面相觑,使得局面一时有些尴尬。我不识座上衣着相貌不凡的诸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是贱内虞氏,和犬子初晗。”幸而胡亥向我们招了招手,将我们邀到身边,重又一一介绍在坐之人,“这是公输家主,这是农家家主,这是东郡郡守。”
我和初晗便一一与他们作揖告礼,那农家家主沉侠是个俊秀青年,看起来还是和虞子期年岁相当,刚刚承位不久的样子。他上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有些不大礼貌,令我心中有些不喜。
“令阃闺名可是唤作凉思,本家可是东吴第一商沛县虞家?”还好他如此失规矩是有原因的。
“正是,不知沉侠先生是如何认出妾身的?”他既认识我,想必也是从前匆匆一瞥,他记得我,我不记得他罢了。
“是有些久远了,八年前的早春之宴,在你家凌波阁中在下曾有过一席之地,只不过当年小项爷的锋芒太甚,夫人未曾注意到我罢了。”他笑得有些随意,好似并未放在心上,却字字清晰准确,“如今也算是故人重逢,好似当年夫人当众戏弄小项爷和另外一家小姐之事就近在眼前一般呢。”
“昔年幼稚轻狂,让先生见笑了。”是啊,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去不复返。转眼已经过去八年了,我已然从当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伶俐丫头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虽然还是一股子勇进嚣张,却还是更多了算计与懂得进退。
沉侠闻言只是淡淡地笑笑,不再过多言语。我的身份彰显,座上众人无不另眼相看。那公输邪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手中掐算道,“阁主与夫人是从沛县省亲回来的,难道之前不知虞家刚于去年搬离沛县了么?”
“对外托辞探亲,其实是路遇歹人,将贱内与犬子绑走,不想竟是绑回了老家。我从桑海赶回相救时也才晓得虞家举家搬迁的消息。”胡亥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释清楚了,顺口问道,“不知在座各位可知道为何虞家会如此仓促地搬离沛县?”
沉侠接口道,“这却也是东吴近几年出过的大事中的一桩。无天教的人研制出来了攻破沛县后山上项氏山庄机关部署的新阵法,大举进犯,项氏山庄没能守住,我们农家赶到的时候,大势已去,伤亡惨重。只能护着项氏叔侄和几个亲信遁逃往江东会稽。虞家家则主带领小队人马断后,方从吴郡全身而退。”
“什么!这么大个事,他们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我惊得从席上就要跳起来,而后一想其实虞子期曾有跟我说过,可他说的轻描淡写,我便没有过多的疑虑,全是我自己的疏忽。
提到这个事,主位上的公输邪就要吹胡子瞪眼,“哼,我就说墨家老儿的那套劳什子防守之术不管用,可当年项氏一族如何都不听我的,现下可是吃了大亏了罢。”
“也不是墨家机关术不行,原本无天教对项氏山庄是焦头烂额,无从下手。可后来却忽如拨开云雾见到了青天,见招拆招,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有墨家内部的人在暗中点拨。”一直闷声不响的东郡郡守说道,却是一语中的。
“墨家贤能明事,从来都是向着项氏山庄的,不可能与无天教为伍,为虎作伥的。依妾身看,是出了内鬼吧。”我将初晗送去了书阁,就重新回到胡亥身边坐下。
因为涉及虞家的关系,他们对于我的加入,都持了默认态度。公输邪还是不屑地说道,“有无内鬼都只能说明他墨家还是漏洞百出,真正无敌的机关术,是自己都不能找出破绽。只有当你自己都无法再战胜你自己,那才能称之为无敌。墨家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白这一点,才会造成失败。”
“那公输先生是否已经钻研出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的机关术了?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办法总是会有人想出来,你想不到,总有一天也会被别的人参透。”沉侠笑呵呵地说道,他看似轻浮随性,却是每一句都在理。
“这……”公输邪被驳得哑口无言。
沉侠趁胜追击道,“墨家思想所在是尚贤非攻,他们兼爱天下,但公输家不一样,公输家上下都是一心苦修机关术,追求的是独步天下。二者求之不同,便也失了可比性。公输先生还是不要一味去想与墨家争锋,多考虑考虑该如何对待那使项虞两家走投无路的无天教吧。”
“无天教与项氏山庄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井水不犯河水的,定是有人在其背后指使下令。而天底下最想让项氏灭亡的,且能使唤得动无天教的,恐怕只有那一人了。”胡亥神色肃然,少年眼中寒光微聚,自立威严。
“看样子……他已经等不及了。”我想起被千羽阁平安送出港湾的鲲行,“天下三件至宝已现世两件,独能返老还童的观音圣水至今下落不明。难道他是认为紫河车势在必得,能代替观音圣水,使他延年益寿么?”
“这也不无道理,那老匹夫是越老越糊涂,谁都不信,唯独要去信卢千机的鬼话。”公输邪嗤笑道,“不过,阁主这回把他的紫河车通通送走了,就不怕回去他对阁主动雷霆之怒么?”
“动怒又如何,他杀得了我么?”胡亥嚣张地挑了挑眉,这么多年熬过来,刺杀过他或是在刺杀的路上的数不胜数,可他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你呀,”公输邪忍不住指着他笑骂道,“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千羽阁的阁主是个活了几百十年的老人精,杀不死,斗不过。幸好当年我公输家在你和无天教之间选择了你,不然或许早就没有我公输家咯。”
“家主过奖,过奖。”胡亥轻笑道,“不过此次回到咸阳,赵休想要保命还得倚仗在座的各位。”胡亥在江湖并没有用真名,而是用了赵休这么个假名,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公子胡亥,想当年云婵就是用这个把我骗得团团转。
“为何?”我小声问。
“无天教和阴阳家的主力此刻恐怕都在咸阳等着我,加之此番鲲行上我已经看到了虎豹军团的影子,父皇他估计会对我不再留有余力了。他已经丧心病狂到必须要立马置我于死地的地步了。”
“阁主想让我等做些什么?”沉侠抄手于胸,问道,“我农家弟子分布于七国各地,任何阴影角落都没有放过,就算是防守无懈可击的咸阳帝都难道还能阻止百姓入城么?阁主请放心归去,有农家一日,就必能佑护千羽十二翎自由翱翔。毕竟,在下还在等着阁主,为天下带来那个盛世呢。”
“是啊,我身为一方郡守,能力狭小,不知能为阁主做些什么,但定当不留余力,舍死忘生。”东郡郡守义愤填膺地抱拳说道,公输邪也紧接着点头。
“赵休在此多谢诸位。”胡亥客气地拱手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希望农家能在我千羽十二翎伤势恢复之前多安插高手异士镇守千羽阁总部,郡守大人时刻紧盯东郡各处动向,我估摸着父皇很有可能在今年亲自来一趟东郡,亲自监督紫河车的提炼。至于公输家主,还望家主能为贱内再打造一副软猬甲,贱内虽智艺双馨,可惜不懂武艺,为难之时全无自保能力。希望家主能体恤赵休忧思。”
我心下一跳,和公输邪都有些吃惊。却听他喝了口茶再接着道,“还有就是随在下一同回都,您的机关术可能会让赵休能在危急时刻化险为夷。”
“这有何难?”公输邪没有半分迟疑,就点头答应了。我不知他为何如此信服胡亥,这个尚且十七岁的弱冠少年。还有那看起来就深不可测的东郡郡守和沉侠,他们对胡亥,如同对待君王,好似已经认定了胡亥能够实现他们所期待着的某件东西。比如说,他们口中的那个盛世。
果然是世事难料,他们这些人如今如此信服尊敬胡亥,可会想到这个被他们送上帝位的少年,终有一日,会使这个庞大的国家乌烟瘴气,毁于一旦。连我,都不敢去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