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犹豫,直奔主题,“咱们家不干净。你想啊,我俩睡哪间房这种细节上的小事,除了整日跟我们相处的人,怎么会有人知道?”
“你在怀疑谁?”下朝后胡亥暂时没有其他事,就带着我往武场的方向走,“凰娘?凤哥儿?还是你那个好朋友静说?”
“云婵和凤哥儿都是自己人,对我们以命相待,我怎么会怀疑呢?我是觉得静说……可能有问题。”我紧张地说着,“不对,你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不然你昨晚跑我房间干嘛?”
四下无人,扶苏也早和我们走了不同的路,胡亥松开我,“嗯,算你还有几分小聪明。那静说自打入了光明台就是有别样目的的。当初御膳房上上下下全都葬身火海,为何这么巧我能救下她,而她又刚好是你的熟识?”
我否决他的想法,“不通不通,你之前都快恨死我了,知道静说是我的朋友肯定恨不得杀之后快,你这自相矛盾啊。”
“我……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他皱眉敲了下我的脑门,用足了力气敲的我两眼黑了黑,“反正人家的算盘就是打对了,我就是中计把人带回来了,把祸根埋下来了。”
我揉着脑门,“急什么急呀,她现在又没被对咱们构成什么大威胁。只是不清楚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而已。”
眼看已经走到武场门口,他将手往后一背,“左右这是你的朋友,你的人,你自己治,着实不行就寻个借口赶出去,或者直接杀了最干净。”
杀?我怂,怕是下不去那个手。赶出去更是不妥,免得落下话柄在被人说嘴。可留着她却又是个棘手的麻烦,我顿时进退两难,毫无办法。
今日武场热闹非凡,公子都和池公主皆在场。池公主身边还带着自己四岁的儿子子谚和六岁的女儿谣珠。
我陪胡亥换了骑装过来给池公主与子都见礼,子都尚武粗人一个,见胡亥难得懂点礼貌,便兄友弟恭地跟他客套几句,对我也并无恶意。池公主见我,瞧我穿得太明艳,很是不喜欢,不冷不热地敷衍过去。
“好精致的玉佩啊,这位夫人也生得好好看。”子谚好动,个子小小的很容易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母亲身后溜出来,把玩着我腰间的那枚墨玉玉佩。
我和池公主都吓了一跳,池公主连忙轻声呵斥道,“子谚,不要乱碰不该碰的东西,免得丢了你自己的身份。”
这话夹枪带棒,就差没指着我鼻子骂我卑贱。胡亥已经被子都邀去赛马,我没个人撑腰,便也只好忍着,装听不懂。
子谚被训斥后,人一下子就蔫了,乖乖走回母亲身后。我笑着和池公主作揖后,就决定换个位置,看胡亥和子都赛马。想着胡亥早上还没吃东西,一会儿跑下几圈绝对会肚子饿,就要让云婵回光明台取些早膳来。
云婵脚下利索,很快就取了回来。她也有心,拿的都是我和胡亥最爱吃的那几样。我正喝着温热的小米粥,左边的袖子一重,一回头子谚那小鬼灵精,又偷偷摸过来找我了。
我看他两眼盯着那盘紫薯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很是可爱,就拿了一个放在他手里,“还热着,快吃吧。”想了想又塞了一个给他,“呐,再拿回去分你阿姊吧。”
他欢欢喜喜地接过,我目送他蹬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回她母亲身后,拉过谣珠的手把紫薯饼塞过去,姐弟两会心一笑,躲在母亲身后愉快地偷吃起来。
我看得忍俊不禁,悄悄对云婵说,“你说要是夫人给咱们留下对龙凤胎就好了,你看那两姐弟,多热闹啊。”
云婵嗔我一眼,“若是让你带两个娃娃颠沛流离,恐怕现在就已经尸骨无存了罢。”
我噗嗤笑起来,“说的也是啊,那段日子里有时候都是晗儿再照顾我呢。”
笑着笑着,胡亥就从马场里过来,“说什么这么开心。”拍拍自己的手,“啧,太脏了,你拿块豆沙卷喂我。”
我和云婵都没有随手带个手帕绢子的习惯,可这里还有他的哥哥姐姐,“不好吧,被别人看见误会了怎么办?”
“还能误会什么?”他好笑道,“你若再不喂我就把脏手糊你脸上了啊。”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说着他手就伸过来了,我赶紧抓了一个豆沙卷堵进他的嘴,“我今天难得打扮下,你可不许给我毁了。吃吃吃,多少老娘都喂你。”
撑不死丫的。
这货不是贪心的主,随便吃了两口又灌了小半碗早茶,便接着往跑马场里走。我瞧他吃得太急,生怕一会儿剧烈运动了胃不舒服,“你慢点骑啊,别吐了。”
他随口推脱了句“知道了”,就几步跨上马。马还是那匹汗血宝马惊雷,长得越发高大强壮,英姿勃发。子都身下虽也是匹不可多得的良驹,却还是稍逊一筹。
我不懂他们的赛马游戏,吃饱喝足就在旁边和云婵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静说的事我暂时没个主意,还不敢跟她说,聊的便都是千羽阁中琐碎小事。
忽然,我余光似是感应般的往跑马场的方向随意轻扫,却见子谚那孩子正矮着身子钻过木栅栏的缝隙。他人小,很轻易就钻过去了,而胡亥和子都刚好从起点扬鞭而来。
“喂——”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从席子弹跳起来,就像自带疾跑技能般迅速翻过栅栏扑过去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那天真无知的孩子往边上推开,自己摔在了他原先站的位置。
此时此刻,惊雷的蹄子震地而来,已近在迟尺。
我惶恐地紧闭上眼,却是身子忽突然一轻,腰上一疼。
“你疯了!”胡亥在我耳边歇斯底里地低吼,震得我耳朵发麻。
我睁开眼,自己已是被胡亥眼疾手快地捞起来丢到马背上,安安稳稳地靠在他怀里。子都后脚悬崖勒马,看到我由衷地笑着赞道,“幺弟,这弟妹好胆识。”
而子谚也完好无损地被赶过来的云婵揪住,正后怕地大哭大号。去换骑装回来的池公主正巧看到了我从马蹄下舍己为人地把她儿子推开的那一幕。
她从云婵手中慌乱抱过子谚,轻拍着他的背,“你要吓死娘亲是不是?好孩子不哭不哭了。”
胡亥朝我做了个“回去再跟你算账”的凶狠表情,阴沉着脸色将我抱下马,要直接将我带回光明台审问。
这时池公主抱着子谚快步走过来,硬生生要拜在我面前,我心里发慌,赶紧去扶,“公主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她却坚持,“先前是我以貌取人,觉得你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妄求富贵。原来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虞……弟妹,多谢你今日仗义出手,大恩大德我嬴池没齿难忘,还请弟妹一定受我一拜。”
我受宠若惊地继续扶她,“妾不过是看到子谚想起自家孩子,冲动行事尔尔。殿下没有误会妾乃故意为之,便已是对妾最大的尊重,您也不必偏要委屈了自己的膝盖。”
这话被我说得不冷不热,池公主又羞又愧,坐立难安的。我也不是故意不给她台阶下,实在是之前她将我欺负得狠了,难咽下这口气。
胡亥还在气着,拽着我就要走。门口淬不及防地转进来个人,素白大衫,温润眉眼,这下可好了,想走都难。
对我来说是难以走出一步,对胡亥来说就不一定了,对生气的胡亥,那就一定能走出去的了,“让开。”
扶苏笑得浅淡,眼神中却透着冷漠森然,“幺弟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动怒?”
“少啰嗦,给我让开。”胡亥嫌他烦得很。
“难道你也要朕给你让开么。”常服打扮的皇帝从扶苏身后不急不缓地踱出来,严厉地斥道,“成家后你性子怎么反而越发毛躁了,连父兄都不放在眼里么?!”
整天想要杀他算计他利用他的父亲兄长,要来何用?
胡亥不说话,笔直地立在原处。我不敢跟秦始皇叫板,好好行礼后躲在他身后,免得徒惹麻烦。
所幸皇帝今天心情还不错,“朕听说你和子都还有阿池都在武场,就想过来看看,路上遇到你长兄,便与他同路过来。你们三个是朕的儿子中骑射最佳者。朕却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如何风采。”
“那若我与两位兄长比试一番,是否就可以放我离开了?”胡亥问道,他的声音虽还是冷的却淡了怒气,想是已经消气些了。
“你如此急着走作甚?”皇帝睨了我一眼,无形中一口黑锅朝我扣过来,“若真想走,就速战速决罢。”
话音刚落,胡亥已经先一步走回武场,登上武台。霍天信从暗处携他的佩剑走出来,我也是前不久才偶然晓得,他的那把剑名曰太阿,乃楚国皇族世代相传的天子之剑。
此剑乃铸剑大师欧冶子与干将联手打造,池公主跟我说与胡亥颇有一番缘分。
当年楚都被破,作为镇国之宝的太阿剑被作为战利品带入秦宫,可无人能够令它出鞘,巧在五岁的胡亥偷偷跑来宣室殿,起了玩心竟然随手就将剑拔出。皇帝又惊又喜,便把此剑送给了他。后来太阿随胡亥在江湖上渴饮血肉,戾气与剑威并重,寻常剑客更不能驾驭抵抗。
我从没有从第三方的角度上清晰地去看胡亥挥剑,这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如何打得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