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清晰明了。胡亥抱着我用了十多个回合摆脱了蛰童和陆晰的纠缠,藏身于黑暗中,稍作调整。
我们躲在原来墙壁上坐乐师的窟窿里,旁边是个早就死透了的乐师。胡亥小幅度地调整呼吸,和我一起沉默着俯瞰云婵三人在各种楼层行云流水地击杀对手。
我花了点时间捋清思路,从初次遇见陆晰开始分析。陆晰是无天教的人,蛰童是阴阳家的人,他二人在我们没来颍川之前就在勾肩搭背,狼狈为奸。并且很早的就得知了胡亥要来,对胡亥的一切几乎了如指掌,甚至能够利用他敏锐的断案思路进行作案。
首先是故意让陆笑风失踪,蛰童大意落网,降低胡亥的戒心。再制造出自己是受害人并提供错误地点欲引胡亥冲动入局。可胡亥沉寂一夜没有动作,陆晰心急之下令蛰童逃跑,胡亥全城通缉无果,便会亲自前往捞月庄抓人。而这时,捞月庄中的死士已经严阵以待。
“他们的目标,从来都是你。”我轻声定下结论。
“我知道。”他漠然道,“天下想杀我的人一齐动手布下这个局,真是够费心的。”
“什么?”我疑惑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方才蛰童唱歌时背后的笛音?”
“嗯。”
“是不是很熟悉?”
“……你的意思是……”
“能了解我到一定程度的人,只有他。能把池公主骗得团团转的,也只有他。他和我斗了这些年,和卢千机一块糊弄出这么个局来杀我,真是难为他了。”
“……要小心,他在暗处。”
“我也在暗处。”
他说这话时笑了一声,冷森森的却又这奇异的期待。
云婵他们已经快将无天教的喽啰和在场的无辜倒霉鬼们全部血洗干净,蛰童和陆晰意识到了局面的翻转,开始放弃寻找我和胡亥,转而伏击云婵。但他三人素质极高地背贴背行动,弥离罗的长鞭甩一圈,巧妙地把云婵和霍天信护住并格挡扑上来的对手。
陆晰和蛰童试着破了几次阵法,都找不到下手的时机,碰了一鼻子灰也就学乖了,在暗处游走,边等待破阵的时机,边搜寻我和胡亥。
“你待在这儿,哪都别去。”胡亥松开我,提剑起身。
我害怕地抓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
他答,“我去与凤哥儿汇合斩杀这两个家伙,等着我不要出声。”
我灵机一动,抓起死去乐师的黄金竖箜篌“我在这里比你们看得相对清楚全面,不如你们听我的乐音行事,这样效率高些。”
胡亥不同意,“发出声响就会暴露你自己的位置。”
我胸有成竹地指了指脚下散落的金币,“我自有办法,你信不信我?”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抱住我,拢了拢一直披在我肩上的鹤氅,“我不会让你有事。”
说罢,他身形一闪,拐了几步冲进陆晰和蛰童的视野中。我平复心中悸动,抱紧箜篌,手发抖地拨出一个角音。我箜篌弹得虽然不好,但胜在力气大,拨出的音符音色饱满声音澈亮,胡亥他们听力好,能第一时间接收到我传递给他们的讯息。
五调中宫、商、角、徵分别代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羽音为攻击时机成熟的提醒。我还留意到捞月庄四面都摆了装饰性的大鼓,我抄起一个金币随机用力地掷向某个方向,声东击西,吸引蛰童和陆晰的注意力,从而分散他们的专注令胡亥他们轻松些,我自己也不会暴露。
“宫。”
“徵、羽。”
“商,羽。”
“角。”
“宫,羽。”
“羽。”
……
几百个回合杀下来,虽然都让对手躲开了致命一击,但也没有叫他们捞着便宜,渐渐落了下风。
我正得意地对胡亥他们下达乘胜追击的指令,忽然一声尖锐的笛声诡异地响起。在一枚并不属于我的金币击中鼓面发出“咚”的声响时,我意识到这个跟我同样在暗处的人完全模仿了我的手法。
那个人。
我咬着牙,不用看镜子都晓得,自己的表情多么狰狞。我开始研究预测陆晰和蛰童的下一个攻击方向,加快拨弦的速度,成一段不成调的诡异乐曲。
笛者有样学样,势均力敌,甚至比我更快。
我的斗志被激发出来,撒出一把金币,继续加快拨弦。
“当——”
不好!
我手中的箜篌终于承受不住我的蛮力和重重加速,应声弦断。这突兀的声响拖拖拉拉,让笛者和底下两个人立马就锁定了我的所在位置。
几道劲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的方向追来,我这才发觉自己盘腿坐的时候两腿早就麻得没知觉了,关键时候掉了大链子!
陆晰首当其冲,手中的铁针直指我的眉心。弥离罗蹬了身边的大鼓一脚借力上行,临于半空中扬起长鞭,势头犹如厉鬼索命,即刻就舔到陆晰的腰肢,一缠一拽,漂亮地牵制住他。
陆晰迅速做出反应,转身变换脚法将弥离罗的鞭子缠在腿上,弥离罗没有他力气大,被拉扯得往前倾倒。他铁针脱手,向着弥离罗此刻不慎露出来的空门。
幸而霍天信先一步横过鱼藏抵挡住飞来的铁针,带着陆晰深厚内力个空气阻力的铁针还是震得紧急出击的他连退几步。我趁着他们给我争取到的空隙,拖着两条还没恢复过来的腿从乐窟里爬出来,转移阵地。
我刚从乐窟中跳下来,就落入一个人的怀抱,正要道谢,才发现有哪里不对。淡雅的墨香在这个人的袖口,令我头皮发麻。
“扶苏……?”我呆呆地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他没有应。
他托住我的腰,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重新将我丢了出去,力道大得好像是将我当做一件物什拿去摔碎。
我没用地大叫了一声,那是一句带着我满腔愤恨怨毒的“扶苏****你妈!”
下一刻我就被一双冷冰冰的手托住腰锁住喉咙。
蛰童得逞地在我脑后扬眉一笑,“千羽阁阁主,修罗公子,你见多识广,该知道我这只手只要再近一寸,就能片刻要了你夫人的命吧?”边说他还边作势要收紧手指。
胡亥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故作悠闲地站着,另一边云婵已经从后挥刀击落陆晰的另一根铁针。弥离罗缓过来,使一招青龙取水,配合云婵擒住陆晰。
陆晰跪倒在地上,被弥离罗踩住肩膀,用鞭子捆了个扎实,云婵的凰翅刀再次架在他的脖子旁边。
“喂,死变态,如果你敢动我家夫人,你这相好恐怕也不会讨到什么便宜。”弥离罗用鞋底辗了辗陆晰的肩膀,她的鹿皮靴子后嵌了两枚小小勾刀,很快就令陆晰的肩头见了血。
“蛰童,横竖今天咱们都走不出去这捞月庄,你杀了那女人,咱们也不亏你说对不对?”陆晰疼得满头大汗,却还是笑着。
“杀一抵二,我听着还是亏呐。”一直做缩头乌龟的子高不知打哪里冒出来,摇着扇子,衣冠楚楚的样子十分欠揍,“你们上头那几位已经放弃你们离开捞月庄了,横竖皆一死,不如先跟不才在下我谈谈。”
“谈什么?”蛰童厉声问道。
子高笑得像个老好人,“其实呢,如果今天千羽阁另外两个在的话,你们连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他说的是伯兮和燕离,以他二人的速度,的确可以在蛰童反应过来之前救我,“左右你们都是听上头命令行事,我们杀了你们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各退一步,你放了我弟妹,我们放了你相好,手拉手一起走,我也保证我们再不管颍川这档子破事儿,从此互不相干,你们说,怎么样?”
蛰童沉默着,像是有些心动。陆晰却狠命地摇头,“蛰童,你听我说,无论咱们答不答应,咱们都出不去。你知道,任务没有完成,无天教不会放过咱们的。”
“本公子说你们能活,你们就能活。”胡亥冷冷地发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陆晰扭头冲胡亥大吼,被弥离罗又踩了一脚,刀深深扎进皮肉里,几乎划到他的骨头。
“死变态,你再不做决定,你相好整条左臂可就算是废了哦。”弥离罗的声音如黄莺娇啼,婉转灵俏。
蛰童紧紧皱着眉,凝视着陆晰渗血的肩。冷不丁大笑了起来,笑声如歌如泣,凄厉刺耳,却又疯狂尽兴。
忽然他松开我,将我往胡亥的方向一推,胡亥疾步走来,我趴在他手臂上猛烈地干咳,不经意地回头一眼,我看见,蛰童握着他的短剑,毫不犹豫地往胸口扎进去。
“喂——”子高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扑过去扶住往后仰倒的人,子高在他雪白绝美的脸庞边愣了愣,抬头时表情自带震撼,“他说,要你活着……”
“他是为了他。”我无力地靠着胡亥,“他怕你们不讲信用,用自己的命换他活着……”
“是啊。蠢死了。”胡亥不屑地冷哼,转头看着陆晰,“你知道该如何做了么?”
陆晰诡异地沉默着垂下头,他的头下方落下几片湿润。持续一夜的打斗让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整个人看起来颓废绝望,没有半点生气。
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样的爱恨情仇,甚至看不懂他二人的感情。只当弥离罗揪起他的头发,逼他仰起头来,他的眼泪无声流淌,突然令我有些心酸。
“大不了,我去陪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