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天枢的朋友找上门勉强值得寒暄一番，嵘王手下跑来相邀就没什么招待的必要了。苏青黛绕过封墨恭继续向前走，丝毫没有买账的意思。

左丞相牧宗瑞虽然称不上浮余国前朝的中流砥柱，为官方面却没有什么劣迹，平日里收些学生子弟教授辅政固本之道，也算是个忠正之人。

嵘王可就不同了。

浮余国朝廷有句话，叫做“宁舍皇粮，不惹嵘王”。这句话传了不知多少年，来源已不可考，但市井百姓都有耳闻，而更加广为人知的是嵘王的嚣张跋扈、狠厉残暴。

据说前几年曾有清正文官上奏告嵘王为扩庭院强占民宅、打死百姓十余人，人证物证俱在，却因皇太后极度疼爱这位嘴比蜜甜的儿子，竟生生把案子按下。之后不出三个月，上奏的文官竟以撞了人这种荒唐借口，在市集上被十几个壮汉活活打死，凶犯一哄而散没抓到，告状一事也不了了之。

被臭名昭著的嵘王手下邀请，怎么想也不会是好事。

苏青黛摆明不买账，封墨恭就跟在她身后纠缠不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二人一前一后、忽快忽慢往客院走去。

“苏姑娘的顾及王爷明白，一早就吩咐以在下名义相邀，绝不让苏姑娘为难。”

“你跟着我就是让我为难。”

“苏姑娘初到都城，多结交些权贵并非坏事。”

“寄人篱下，谈什么结交？”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我请苏姑娘如何？苏姑娘远道而来，就当是接风洗尘吧。”

苏青黛停步在房门口，眉梢一扬，似笑非笑：“封先生与我非亲非故，哪来的佛面？”

“萍水相逢即是缘分，何况我与苏姑娘早有往来。”封墨恭挡住门口，一张怎么看都正经不起来的清俊面庞笑容恰到好处。他单手撑着门框，唇角弧度微扬：“那晚在相府附近一面之缘，或许苏姑娘已经忘了，可我却不能忘记。莫非以前没有人对苏姑娘说过么？你的眼眸很美，看过之后，真的会让人念念不忘。”

短暂地，苏青黛气息一敛，娥眉微蹙。

他居然记得那晚与她巧遇的事，且十分笃定遇见的就是她，难怪上次见面会问东问西故意试探。微微惊讶的同时，她少不得多了一些顾虑猜忌——既然知道是她，为什么上次见面他没有提出？他是想以此为要挟，还是更加精明地静待她的目的暴露？她隐藏身份提前入常溯城的事，他是否告诉了其他人？

电光火石间，种种想法脑海中飞驰。不过苏青黛没有动杀意，这对自小受“挡路者就该杀”教育的她而言，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

表情上的细微变化让封墨恭很是愉快：“看来苏姑娘也没忘记我。既然如此，这邀约可以答应了吧？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还请苏姑娘不要让我难办，当个门客也是挺不容易的。”

“你难不难办，容不容易，与我何干？”苏青黛不愿多纠缠，伸手推了他一把想要钻进屋中关门。无奈的是，封墨恭手脚麻利，从仅剩的狭窄缝隙中堪堪挤进，全然没有寻常门客谋士该有的规矩礼数。

遇上这种无赖，道理是讲不通的，唯有武力可破。眼看封墨恭如同到了自己家一般悠然四顾，负着手到处转悠，苏青黛化掌为拳，准备在他背后敲上那么一记。

她抬手欲落，忽地随他动作凝滞而停住。

封墨恭停步在妆奁前。具体些说，他是停在了那只竹篮前，凝视着竹篮中那团柔软雪白愣愣发呆。

“这是……雪狐？”片刻愣怔后，封墨恭爆发出一声欣喜惊呼。

苏青黛稍作犹豫，轻轻点头，无声将攥拳的手缩回袖中。

“曾听说极北之地有狐遍身如雪，却从未有幸见过。贺兰姑娘真是我的贵人——那个，可以摸摸吗？”房内光线有些暗，衬得封墨恭眼神更亮。是那种带着些许兴奋的闪亮光泽。

苏青黛看在一路带来都城的“小伙伴”面子上，好半晌才勉强嗯了一声。

小雪狐只有几个月大，并未见过苏青黛以外的生人，卧在竹篮里一抬头就看见一只手掌朝头顶落下，吓得嗷呜嗷呜乱叫，四只肉色小爪不停蹬踏。封墨恭见它黑豆似的眼珠写满恐慌，登时停下动作不再靠近，眼神七分心疼三分遗憾。

“看起来很怕生啊……对了，它有名字吗？”最终，封墨恭收回手，恋恋不舍放弃难得机会。

如此细微举动，苏青黛看在心里，语气不由缓了几分：“雪团。我都叫它团子。”

“它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食物？住的地方，需不需要弄个小窝之类的？我记得王府那边还有一些干净的棉花，铺垫厚一些应该会很软……”

封墨恭对雪团的喜爱让苏青黛大感意外。一个躲在权贵身后玩弄手腕的年轻谋士，居然有如此特别的喜好，寻常百姓知道了估计会当成笑谈。

然而在她看来，这全然算不得缺点——谁让她也如此疼爱雪团呢？

就某方面而言，他们两个算是一路人。

大概因着雪团的关系，苏青黛看封墨恭多了几分顺眼，提防却没有削减半分。封墨恭赖在竹篮边不肯挪开，半是玩笑道：“苏姑娘提前入城但刻意隐瞒，想来是有不希望外人知道的理由，该算个秘密吧？我能不能以此为要挟请苏姑娘答应王爷的邀约？”

苏青黛毫不客气反驳：“彼此彼此，何来要挟一说？封先生身后一直藏着个高手不远不近保护，这点嵘王可知道？”

“暴露了吗？我该早些提醒常白才对。”封墨恭故意叹口气，仍旧怡然自得，“常白和我是故交，虽说平常不怎么登门，却也是王爷知道的存在，这点把柄苏姑娘可威胁不了我。”

苏青黛淡然一笑，并非觉得他的话有趣诱惑如何，而是一种让人感觉骨子里都跟着发凉的冷笑。

“这般武艺高强却心甘情愿暗地里守护的朋友，也许我该仔细说给你们王爷听听。”

普通朋友当然不会潜藏在暗中紧紧跟随保护，显然苏青黛很确定封墨恭与常白的关系非同一般，一旦往深追查，说不定会牵扯出些什么。

愣怔半晌，反被要挟的封墨恭突然一捶掌心，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