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以十指控制的丝线并非普通丝线,是师父血魔以北海冰蚕丝与巫南黑蛛丝为材料,经地火九九八十一天煅烧、融雪反复淬炼而成,柔软似纱织,坚韧胜马尾琴弦,细度与绣线近似却锋利如削铁如泥的宝刀。
如此神兵缠绕在骨肉上,稍一用力便能轻轻松松割破皮肉切断血脉,任何血肉之躯——哪怕是曾以单刀于敌人群中浴血而不伤分毫的封墨恭——都无法抵挡其锋利。
封墨恭未必知道那丝线的来历,却深知血魔大弟子所用武器绝对不是平庸凡物。然而他并不躲闪,任由苍术拉紧丝线在他腕上勒出细细伤口,双眼中沉甸甸目光始终凝聚在苏青黛身上。
“不放手的话,我便断了你这只手。”苍术口吻愈发冷酷。
封墨恭头也不回,平静看着苏青黛侧脸:“断或不断,你说了算。”
苏青黛挣扎一下试图甩脱他的桎梏,可惜以她的力量,根本无法摆脱封墨恭。她本就恼火,此时火气更添三分,有那么一瞬真恨不得让苍术干干脆脆斩断封墨恭那只该死的手。
可冷静之后她立刻断了这个念头——封墨恭的执拗,她不是不懂,不是没见识过,尽管宴席上的事让她万分气愤,终归不至于要他落下断腕残疾的地步。
“师兄,算了。”僵持半晌,苏青黛只得退让,低声轻道。
苍术多少有些不甘心,又冷冷看了封墨恭片刻才将丝线收回;封墨恭也放开手,还给苏青黛自由。
“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遇到任何事都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去谈。你这性子,活活要把人气死。”封墨恭轻叹口气,揉了揉腕上渗出血珠的伤口,哑道,“出去走走吧,那碗酒喝得我心口堵得慌。”
苏青黛生硬点了下头,却没急着出门,照旧先是低声安慰苍术几句,又为他仔仔细细盖好双腿上的薄毯推回房间,而后换上常服才返回。
她洗尽铅华,又是素面朝天的简单,看得封墨恭唏嘘不已:“没个女人样。”
苏青黛根本不想理会他的任何言语,板着脸走出门。她步履匆匆,全然没有想散步聊天的样子,封墨恭就寸步不落跟在后面,也随着她沉默,就好像两个人之间有堵看不见的墙,又或者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路沉默着走到河渠边,往前就是宽阔的河道,再无路可走。苏青黛转身,总算积攒起些许能够心平气和面对他的耐性:“有什么想说的,趁现在都说开吧,之后几天我大概不会想见到你。”
封墨恭看上去也平静下来,又恢复平日里的神情,只是眼神中缺了些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慵懒:“想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谁说我生气了?”苏青黛矢口否认。
“没生气,那碗酒你抢来喝什么?已经有人愿意替你喝酒,你也没拒绝,怎么偏在我上去替信陵公主喝酒后你就开始闹情绪?自己的身子骨什么样,心里没数么?”
“在那之前没想通,所以没拒绝;突然间不想欠宁王人情,所以有改变了主意,有问题?”
封墨恭嗤笑一声:“说出口你自己能信?你走之后,我眼看着宁王追随你而去,拖到这么晚才回来,别骗我说你没跟他在一起。真不想欠他人情有所牵连,以你性格早该冷着脸甩掉他匆匆回来才对。”
自己的想法原则被摸得清清楚楚,苏青黛总觉得有些别扭,然而面对封墨恭看透一切的质问,她全然无力辩解。
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她索性调转风向,开始揪着他的态度不放:“别光说我,你又是如何做的?喝酒时你那是什么态度?摆脸色给我看,是在怪我吗?”
“就是在怪你,不应该吗?”封墨恭早就预备好反问,咄咄逼人,“许你接受宁王替酒,就不许我替信陵公主喝酒?且不说我是被迫上去的,就算是我主动,你也不该赌气自己抢酒喝来气我。”
苏青黛挑起眉梢:“所以说,你是因为我生气所以才生气的?这算什么理由?”
“别混淆试听,我生气是因为你赌气伤自己的身子,不是因为你生我的气。”过于饶舌的解释让封墨恭有些小小烦躁,他单手揉着额角,低下头长出口气,“你跟我闹别扭可以,大不了我之后再哄你,反正都已经习惯了;但你赌气喝酒就是不对——我以前劝过你吧?酒别多喝,能暖身就好,喝太多有百害而无一利。你不听,故意让我看你作践自己身体,你说我该不该生不生气?”
这解释倒是能明白,可他话外的意思,苏青黛越听越不对味儿。
他恼火与她赌气伤身,所以与她生气——凭什么?他是她什么人?哪来的资格摆出一副“我关心你理所当然你不接受还来气我就是不对”嘴脸?
她深吸口气,目光幽幽:“封墨恭,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如何作践自己,你好像没资格来管。”
“我这不是在争取资格么?”封墨恭立刻回道。
苏青黛闭上嘴,皱眉盯着他看。
虽然她从未经历过情事,不懂那些风花雪月、蜜语甜言,一些暗示的话却还是听得明白的。从她认识封墨恭起,他总是一副主动且殷勤的态度,为她打点好一切,赖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又为救她不惜暴露刻意隐藏的身份。
钟姑始终认为封墨恭对她有意,就连苍术也质疑他用心,是她始终坚持封墨恭的种种体贴关照不过因为二人目标相同而已。因为她觉得,城府深沉到封墨恭这种地步的人,绝对不会轻易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更不可能如此直白地表达对某人的特殊感情。
毫不介意迎着她揣测目光,封墨恭勾起嘴角:“别这么看我,我会脸红。”
“没脸没皮的,怎么红?”苏青黛咬牙切齿。
封墨恭笑笑,似是自言自语道:“其实仔细想想,我生气的确不对。倒不是说这种情况不该生气,而是就目前的情势看,你越是赌气跟我闹别扭就越说明一件事。而这件事对我而言,比那些没完没了的算计重要得多。”
苏青黛轻轻咬着嘴唇,沉下脸色猛地推开他,大步流星走开。
她闹得越凶,就证明她越在意他,不就是这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