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归于平静，苏青黛的心却波澜顿起，如投湖之石飞快下沉。

她伏在河岸边不停喊封墨恭的名字，前所未有地盼望一个人能够给自己回应。然而她所得到的，除了死寂一般的安静之外，别无他物。

封墨恭究竟出了什么事她无从猜想，她努力想要集中精神想办法寻找他，乱成一团的心却成了最大阻碍。而当她视线触及那些惨死士兵的狰狞面容，那种无力的沉坠之感便更加强烈，几乎将她吞没。

在失去封墨恭踪影片刻后，苏青黛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一个她以前绝对不会考虑的鲁莽决定。

纤长手指解开衣衫系带，动作远不如平时利索，甚至她能看见，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可她还是坚持脱下外衫，不愿行动受到不该有的束缚，毕竟下水对她来说是一场从未有过的艰巨挑战。

只剩下贴身的中衣时，苏青黛站在河边深吸口气。她蹲下身，努力回忆封墨恭入水时的动作，憋口气准备跳入水中。

头要保持在水面之上，手臂要交替划动，还有……还有什么……

越是着急，苏青黛越觉得自己没用。

为什么她偏偏不会游水呢？

忽地，面前炸开一片水花，一道黑影突兀冲出。苏青黛一声低呼向后跌坐，想也不想，抓紧匕首猛地朝那道黑影刺去。

“嘶——怎么你总想给我一刀？”手腕被擒住的刹那，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苏青黛定住，看着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明眸如墨看着她坏笑的封墨恭，愣了许久。

封墨恭看她只剩下中衣的单薄穿着，也颇为意外：“这是干什么？该不会……你个旱鸭子，还想跳水去救我么？不过吓吓你而已，你居然当真了。”

他****上身，鬓发湿漉漉的不停滴水；撰住她手腕时，他手上有不少冰凉水珠溅落在她身上。

好冷。苏青黛打了个寒战。

蓦地，她紧皱眉头甩开封墨恭的手，抬腿一脚狠狠踹在他肩头，将他踹得脱离河岸漂出足有一丈远。

封墨恭猝不及防被踢，从那一脚的力度和苏青黛愤怒表情里察觉到了什么。他收起笑容慢慢游回河边，爬上平台后，垂下眉眼向苏青黛伸出手，嗓音低沉：“对不起，吓到你了。”

苏青黛紧皱的眉头根本松不开，猛地拍开他的手独自站起，冷冷看着他：“很有趣是吗？”

“没想到你会……”话到嘴边，封墨恭犹豫后放弃，轻轻摇头，“是我的错，抱歉。”

苏青黛不再回应他的道歉，飞快穿上衣衫独自站到一旁，拿出药瓶，一股脑倒出两颗塞到口中吞下。她的举动看得封墨恭心惊肉跳，赶忙走上前小心翼翼道：“又不舒服了么？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休息什么？等着你再找机会干脆气死我是么？”苏青黛冷笑，捂着心口脸色微白，“封墨恭，你给我滚远些，再敢靠近半步，信不信我杀了你？”

封墨恭规规矩矩后退，再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穿上罩衫襕袍，迟疑半晌才道：“河对岸没有出口或是入口，这些士兵不是从河岸上过来的。刚才我游到对面，发现墙壁下方是空的，潜入河面之下应该能游到墙壁另一边。”

苏青黛仍不答话，面色冰冷，竟是真的动了气。

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因着一个玩笑又闹成这样，封墨恭想自嘲苦笑都笑不出。他无声长叹，捡起火把再次靠近苏青黛，刻意保持一步距离：“要生气等过了河再说吧，这里又暗又冷，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是一波冷箭，太不安全。”

若是还在常溯城，苏青黛绝不肯再与他说半句话，只是这古墓如他所说，时时刻刻都可能有情况发生，不是闹别扭的地方。

“要过河你自己过，没有其他出路的话，我就回墓室等死。”苏青黛勉强开口，仍忍不住与他赌气。

封墨恭轻甩潮湿衣袖，眉宇平静：“你不走，我也不会走。你要等死，我便陪你一起等死。”

“漂亮话不必说给我听，只有信陵公主那样的女人才会信。”

“没指望你轻易相信，所以我以后会尽量少说，多做。”封墨恭看看平静河面，放下火把懒洋洋席地而坐，“天塌也好，地陷也好，你掉进哪里，我还会再跟着你跳一次。你觉得死在这里无所谓，不再追寻襄郡主遇害真相，那我也无所谓。比起从那么高的洞口跳下来，坐在这里陪你等死要舒服多了。”

一想到他自黑暗陷落中毅然追随跳下的那一瞬，苏青黛心里再多怒火也烧不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他终是为她不惜舍命冒险的人。

“那河我过不去。我不会游水，你明明知道。”再次重复前话时，苏青黛少了几分赌气，多了几分认真与无奈。

见她不再纠结刚才的事，封墨恭神情也轻松几分：“有我在，你不会游也无妨。你内力比我深厚，屏息闭气应该更胜一筹，憋住气等我带你过去就好。”

苏青黛犹豫不决：“路程有多长？”

“到墙壁之前都有换气呼吸的机会，真正需要憋气的路程不长，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封墨恭看起来胸有成竹，“刚才游过去之前我屏息不足，只到一处石壁前便被迫返回，那时我看见上方有光亮透来，可见距离水面不远了。如果屏息充足，一口气游过去应该没问题。”

“别说应该，听着没底气。”苏青黛不冷不热道。

“好好好，我重说。”封墨恭苦笑，“只要屏息充足，一口气游过去绝对没问题，我用性命担保。”

一个为保护她甘愿涉险的男人，想来不会在关乎性命的问题上粗心大意。苏青黛不是不信封墨恭，只是她实在不谙熟水性，总觉得一旦跳进那河里，她就不再是安全的了。

然而她也明白，自己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我有个要求。”苏青黛瞪着封墨恭，口气生硬道，“游归游，这次不许把衣服脱光！”

封墨恭微愣，旋即苦笑点头，末了一声呢喃感慨。

“说到底，不还是害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