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浮余国都城常溯城内如何动荡，往西千里之外的青冥山依旧静谧祥和。已然习惯了每日作息日常的君子楼子弟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处理各自手中的事情，也就是在某个眼生的女子走来时才会抬头桥上那么一眼。

不过这一眼之后，多半子弟都会有些惊讶，倒并非因苏青黛的出现，更多原因还是在于常白居然进了君子楼的山门。

看到常白走在苏青黛和高阳云鸿身侧，君子楼的子弟们开始窃窃私语，目光里有了许多不解。但大门大派的规矩他们依旧遵守着，并没有任上前质问，也没有谁表现得欠缺友好，反而会在苏青黛看向他们时露出几分羞赧与歉意，规规矩矩收回探寻目光。

常白时封墨恭的侍从，封墨恭则是君子楼楼主的爱徒，常白出现在君子楼有什么不正常吗？

苏青黛不清楚那些人究竟在惊讶什么，也实在没心情过多猜测，只是粗略想了想，而后继续疲乏且紧张地跟随高阳云鸿往更高处走。

第一次，她紧张到掌心满是汗水。

再次与苏青黛相见，穆春深神色如常，开口不问封墨恭缘何没有通行，却是一语道破苏青黛紧张的根源。

“身怀六甲还如此奔波，不要命了？”

听到穆春深的话，苏青黛的紧张终于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仿若被定了罪的怅然叹息。

高阳云鸿哑然苦笑：“还真是怀上了？这也太……怪我，怪我太粗心，还以为周嫂子看错了呢！”

穆春深瞥了徒弟一眼，冷笑：“周钰家婆娘当了十多年稳婆，是不是怀孕她一看便知，还能不如你个粗心大意的糙汉？我倒是有些惊讶墨恭那小混蛋，居然连自己女人怀了孩子都没发觉，无怪乎人都说情痴情痴的，这人呐，一旦动了情就要痴傻，没脑子。”

高阳云鸿看看苏青黛，倒吸口气：“这事怪不得云深，他离开时苏姑娘还没有什么反应。其实到现在她反应也不是很厉害，要不是周嫂子提醒，怕是连她自己都未觉察到有孕在身。”

“是没想到主子那么有准头，一击即中。”一向最喜欢插刀的常白闷闷撂了一句。

高阳云鸿忍不住笑出声，忙又收起笑容装正经；苏青黛虽不至于脸面上挂不住，却也有几分尴尬——她和封墨恭行云雨之事也就那么一次罢了，谁会想到她居然真的有了身孕？本不愿这件事有太多人知晓，无奈她这一怀孕，便是傻子也猜得到怎么回事了。

不幸的是，她周围一个傻子都没有，都是人精，贼精。

穆春深早就接受了封墨恭和苏青黛的关系，见她面色实在差得很，只得挥了挥手：“楼中你住过的房间还留着，去歇息吧，稍后我会找合适的人去照顾你。云鸿，你留下，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倘若你钟师弟又一语成谶，那我得考虑考虑是不是该烧掉阁中那本《天运半仙乩》了。”

“那本神神叨叨的天书，不会连这些都预言了吧？”高阳云鸿将信将疑，耸了耸肩，“算了，我还是不问了，反正我也听不懂。常白，你送苏姑娘去休息，我再和师父聊聊——哦，对了，你先在云鸿房间休息吧。”

常白点了下头，而后默默走出房间为苏青黛引路。

苏青黛注意到，无论是到来还是离开，常白与穆春深半句交谈都没有，穆春深眼中似乎也没有他的存在。那感觉就好像……穆春深故意当常白不存在？

再联想到进入君子楼后那些人看常白的眼神，苏青黛愈发觉得，或许让常白陪她走这一趟是个错误的决定。

只是，君子楼的事，她一个外人终是没资格干涉的，便只能是想想，也仅仅是想想。

上一次来时，封墨恭特地将苏青黛安排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客房内，这间屋子果然如穆春深所说纹丝未动，似乎已经固定是给她使用的了。苏青黛疲惫，常白又不怎么喜欢说话，两个人便在门口各道了一声“早些歇息”，而后各行其是。入夜前，高阳云鸿又来过一趟，送了些适合孕妇吃的食水和一碗安胎药，看着苏青黛喝下后才放心离开。

这之后，苏青黛便是独自一人了。

前一晚突然被告知自己可能身怀六甲，今天又经深谙医道的君子楼楼主开口肯定，直到此时苏青黛仍有些懵然，说不清自己是否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她从来没有做过孕育一个小生命的准备。

若是封墨恭在身侧，他大概会得意洋洋吧？又或者他会异样地兴奋，吵吵闹闹地让她猜究竟是男孩儿还是女儿，以后该取什么名字。然而此时此刻他并不在，并且，苏青黛有些拿捏不准，孩子降生之前他能否回来。

直到夜深人静，身边无人，又把所有思绪都放在他身上时，苏青黛才恍然觉察到，他不在时有多寂寞。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很多。

屋外偶有犬吠传来，并无睡意的苏青黛还是规规矩矩躺倒床榻上，闭上眼睛努力说服自己歇息——如今这身子已经不是她一人的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他的骨肉。

想留下些什么，陪着他；想让这世间记着，她曾来过。

无论如何，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不知煎熬多久的朦胧中，苏青黛听得一声不太清晰的喷嚏，似是就在门外。她睁开眼，侧耳细听，又好像没有人在外面。

实在睡不着又不放心的她翻来覆去，最终还是下了床，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前开门。

“常白？你怎么睡在这里？”看到抱着剑依靠门边打瞌睡的常白，苏青黛颇为意外。

常白抬头看她，欲言又止，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没什么，就是不想睡在那边。你别管。”

“进屋坐吧，反正我也睡不着。”苏青黛让开门，低低一声叹息，“你是最了解墨恭的人之一，给我讲讲他的事吧——我越来越发觉，自己对他了解太少了。”

这一路行来，总恍惚觉得，距离他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