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姑照顾苏青黛多年,自然处处体贴周到,放下心的封墨恭在病榻边稍作安慰后便离开宅院,说是要去想想办法。苏青黛对他的能耐与君子楼的势力也算了解,没什么可担心的,也就由着他独自出门,自己在病榻上静卧调养。
然而封墨恭才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向来门庭冷落的东陵王宅邸便热闹起来。
一队足有百人的北衙禁军包围了宅院,持着刀闯入,嚷嚷着要抓什么乱臣贼子。苏青黛行动不便,只能钟姑出去应付,不过片刻便苍白着脸色匆匆返回卧房。
“姑娘,那群士兵要抓封先生,说他意图造反呢!”
苏青黛一听便明白内中曲折,怒极反笑:“好一个乱臣贼子!他这是要把所有能威胁到他的人都肃清是吗?那怎么不直接派人来抓我?若论反心,我岂不是当下第一?”
钟姑姑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摆手:“这话可不能乱说!姑娘性子倔,也该考虑考虑现下情况,真要得罪了宫里的人,浮余国哪里还有我们容身之处?”
“纵是我说得再难听,君弈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他想对付的只有墨恭而已。”喘口气咳了几声,苏青黛握紧拳头,低道,“钟姑,我去把这群人支走,你从后门绕道巷口,看见墨恭的话让他先别回来。”
“姑娘这身子……”
“我没事,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苏青黛硬撑着走下病榻,背对钟姑担忧面色,整理好衣衫走到房外。
一群禁军见她出来立刻肃立,恭恭敬敬,先前面对钟姑的嚣张跋扈之气一扫而空。带头的禁军将军章善朝苏青黛鞠躬抱拳,客客气气道:“末将奉君丞相之命,前来捉拿贼子封墨恭,还请东陵王行个方便。”
“章将军要捉拿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我与封墨恭非亲非故,凭什么认定他在我这里?”苏青黛面色冰冷,傲然回绝。
章善赔笑:“君丞相说得清楚,那贼人在常溯城只有两处可去,一处是嵘王府,另一处就是东陵王您这里。如今嵘王府被抄,就连鸡犬都翻个底朝天,珍藏着一个大活人怎会看不见?所以,还是请东陵王不要难为末将,交出那贼人吧。”
嵘王府被抄了?这算是君弈的报复吗?
苏青黛不动声色,目光冷然:“既然是君弈派你来的, 那么他应该也告诉过你,我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要求,不是么?”
章善脸色微变,稍缓片刻恢复常色:“都说东陵王冰雪聪明,果然名不虚传。君丞相的确说过,东陵王未必会交出贼人,这种情况下,只能请东陵王虽末将走一趟,亲自去向圣上解释了。”
“圣上久病不醒,说什么要我去面圣,只怕又是一场鸿门宴。”苏青黛并不与这群禁军废话,目不斜视转身,“我就在这里,不躲不藏,他要见我,让他自己走过来。”
章善无可奈何,大概也提前预料到这种情况,嘟嘟囔囔道了一声“君丞相主要是想让我看看东陵王气色如何”后,一挥手带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手下撤出宅院。
这批禁军才一出去,苏青黛便支撑不住摇晃后退,靠在门上剧烈喘息,簌簌发抖。
她的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自小就因这时不时发作的心疾备受照顾。在凉山时,师父虽然多半时间不在她身边,却会冷着脸呵斥总在看书的苍术,要他多照顾这位病弱的师妹;来到帝都后,这个陪在她身边体贴照顾的人就换成了封墨恭,有时他甚至比她更加在意平时的保养,总是小心翼翼地提醒她远离危险举动。
可现在她孤身一人,谁都不在眼前,当病痛与伤痛一起在她身上肆虐时,她方才怀念起那些被人无声关怀的时光。
那一瞬,苏青黛甚至冒出一个荒唐想法。
如果她此时此刻死在这里,那些她在乎的人们会怎么样?
当然,她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结束人生,除了要完成答应封墨恭的承诺外,她还要弥补自己的过失——若不是她举荐君弈入宫,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追根溯源,是她的错。
靠着门板稍作休息后,苏青黛勉强走回卧房躺下,立刻一阵头晕目眩。她躺在床榻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唤她,睁开眼便见钟姑一脸担忧地站在旁边。再扭头朝窗子看去,天色已经近黑。
“墨恭呢?见到他了吗?”苏青黛硬撑着坐起。
“见到了,知道这边出了事,封先生说他先离开躲一躲。”钟姑点点头,极其小心地轻声道,“姑娘可能走动?封先生临走前让我转告姑娘,方便的话去趟牧左丞家,越快越好。”
二人从君子楼返回常溯城后,还不曾与牧天枢有过联系,封墨恭让她去牧宗瑞府上必定有所安排。尽管病况仍然不太好,苏青黛还是咬着牙坚持下床,简单收拾一番后,顶着薄暮西沉的日光匆匆赶往丞相府。
路上,她不止一次发现有人尾随。
北衙禁军也好,天字九门的人也罢,她已经不在乎了。君弈和她之间的联系并非彼此尊重那么简单,尽管她从未说过类似的话,但她不得不承认,很多观点上她和君弈高度共鸣,而且两个人的想法也经常重叠。
换句话说,她想做什么,以君弈的聪明敏锐基本都推测得到,根本不需要隐瞒。
但封墨恭就不一样了。
封墨恭和君弈都是她极亲近之人,可这两个人由始至终都不合拍,虽然没到互相看不上眼的地步,却也是彼此提防、互相疏离,偶尔会流露出不信任于排斥之情。由此推断,君弈对封墨恭不了解,自然也就猜不到他的种种打算,而正因如此,今日君弈才会派人来宅院抓封墨恭,为的就是不让这个他捉摸不透又有足够能力破坏他计划的人搅局。
但是相应地,君弈的小心谨慎也说明了一个事实——他对封墨恭颇为忌惮,而这种不熟悉带来的未知与忌惮,或许正是于一团混乱劣势之中,力挽狂澜扭转局面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