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楼有着严格的作息时间,夜里安静得什么都听不到,封墨恭就是在这样濒近极致的安静中被苏青黛一声低呼惊醒的。
“青黛?”发觉睡在身侧的苏青黛在噩梦之中挣扎,他赶忙擒住她双手,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好了好了,是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少顷,苏青黛终于安静下来,慢慢睁开眼。
她额上已是一层细密冷汗。
封墨恭点燃烛灯,翻出汗巾为她擦去汗水:“什么噩梦让你这么惊恐?”
苏青黛心有余悸,眼神微微发直:“君弈……我梦到君弈被推去刑场,圣上要砍了他的头。我眼看着他被推上刑台,想要冲过去救他,却有好多人拉着我不让我过去……”
“嗯,是有人拉着你。拉着你的人还被你张牙舞爪打了一拳。”封墨恭指指自己脸上一块通红痕迹,苦笑道,“你也真够累的,睡个觉还要担心那些远在天边的人。”
苏青黛再睡不着,索性坐起,抱着被子瞪他:“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你怎么在我房里?”
她分明记得,夜里入睡时是自己一个人,还特地把房门上了闩。怎么一场噩梦醒来,封墨恭又如前几夜一样,神不知鬼不觉摸上她的床榻,厚着脸皮面不改色睡在她身侧呢?
“君子楼的房门,有几个是我没撬过的?君子楼的窗子,有几个是我没翻过的?想进来,比喘口气还容易。”封墨恭走到桌边,抱起被惊醒的雪团,回身又一屁股半躺榻上。他揉着雪团柔软皮毛,雪团舒服得翻过肚皮,苏青黛也跟着上手,揉搓雪团柔软小爪。
“要是真放心不下,这几天就往回走吧。”封墨恭卷起她一丝发梢,叹道,“虽然这几天过得舒坦,我一点都不想放你回去。”
“不回去怎么行?虽说凌香宫撤出了,但还有北翟从旁协助,加上师兄是站在北晋那边的……宁王有治国理政之能,但是对于兵法战术并无研究,他急需一个能够为他出谋划策指挥军阵的人。”
“所以说,你要回去当大将军?”
“少扯,我是想回去帮他在朝中军中搜索一番,看看有没有人能胜任。”苏青黛身子一歪,靠在封墨恭肩头,目光里藏着担忧,“我还有些担心君弈和君清,也不知道圣上有没有让他们兄弟团聚。”
提到君弈时,苏青黛分明感觉到,封墨恭不太喜欢接这个话题。
他一直对君弈不是很喜欢,偶尔谈及,也是说君弈性格太过偏执,稍有差池就会走上错路。不过好的一点是,不管她与君弈如何亲近,如何为他付出为他忙碌,封墨恭从不会怀疑她与君弈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
他对她的信任,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
两个人依偎着,不说话也不闲聊,却都满足,睁着眼直到天色微亮。
“反正躺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跟我出去走走?”封墨恭轻吻她耳侧,轻笑道,“君子楼一年四季各有各的景色,一日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山岚胜景都不尽相同。既然你急着走,那就辛苦辛苦,起个早去外面看看,就当是放松心情了。”
君子楼的景色的确美妙,就连一向不太在意山水的苏青黛也不得不承认。她抱着还在睡懒觉的雪团,一只手交在封墨恭手里,从住处走到尘寰阁,又从尘寰阁走到剑池,一路往下沿着石阶漫步,最后在天大亮时走到凤凰阁前。
封墨恭拉着她走上凤凰阁顶层,嗜书如命的老少主钟良木正躺在书堆里熟睡,手中仍死死攥着一本半开的书卷。
“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吗?又要错过半本书喽!”封墨恭故意在钟良木耳边一声高呼。
钟良木立刻双目圆睁,嗖地起身,慌慌张张四处观望。待看到外面仍旧是晨曦,身边笑吟吟蹲着的人又是封墨恭时,钟良木懊恼一声抱怨:“封师兄怎么又开我的玩笑?前夜我可是子时之后才睡的,正困着呢!”
“再困也得干活。”封墨恭捡起一本书,随便翻了翻又丢掉,正色道,“说正事——今天能完成么?”
钟良木显然听懂了他含糊其辞的话,忙不迭点头:“能!能!昨晚就完成了!不然我能那么晚才睡吗?走走走,封师兄,我带你去看看!保证你不会失望!”
苏青黛看着这神神叨叨的师兄弟二人,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不闻不问,闭着嘴紧跟在后。
钟良木带着二人来到凤凰阁一层,也不知他在哪几本书上动了手脚,足有两人高的书架轰然向两侧拉开,露出一条黑漆漆的密道。从墙壁上去下一根火把点燃,钟良木一头钻进密道,火光恰好足以照亮三个人的范围。
走了约有百步,前面隐约透出亮光。钟良木熄了火把仍拎在手中,加快脚步往那亮光处走去。
又五十步,面前豁然开朗。
密道尽头是一座不小的拱形石室,地面距室顶至少有五人高,中间架了一排栈道,姑且可称为上下两层。石室靠顶端处凿出十余方形小窗,外面晨光从小窗中射来,正好将石室照亮,光线充足且温暖。
石室中摆放着几座兵器架,上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没有哪两副兵器是完全相同的;靠近角落的位置有火炉,有铸台,有风箱,铸台边横七竖八躺着几把铸毁的残刀,还有一堆铸造成功的兵器,扎堆插放在石室中央向下凹陷的大池子里。
“这里怎么还有兵器池?尘寰阁那边不是有一个剑池了吗?”苏青黛不解。
封墨恭指了指池中兵器:“尘寰阁那些剑都是用废的,只作摆设用。这里的兵器,每一样都由钟师弟亲手打造,专为十二少主量身定制,说是神兵利器绝对不足为过。”
钟良木笑呵呵插嘴:“可不是么?封师兄那把陌水剑也是我锻造的,当时消耗了不少玄铁呢,害得我被师父一顿臭骂。”
“挨了骂,不是也成了名么?这么一把罕见的神兵利器,平日里我都舍不得用。”
对钟良木来说,封墨恭这句话无异于极高的夸奖。他抚着胡须嘿嘿一笑,不无得意:“不过剑终归是要用的,封师兄总交给常白保管也不合适啊!白瞎了那削铁如泥的锋利。”
钟良木并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然而,苏青黛和封墨恭一瞬沉默,气氛陡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