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溯城三宫坐北朝南呈品字形分布,东宫位于左上角,名为天池宫。历朝历代,一旦皇帝下旨确定皇储,成为太子的皇子都会移入天池宫居住,但是在浮余国历史上,被从天池宫狼狈赶出的太子也不在少数。
目前身为嫡长子的太子邵灵均,正面临着这样一种威胁。
“笔墨纸砚哪一样不需要钱?那上好的熟宣,顶级的砚台,随随便便十刀一方就抵得上数月月奉,不想办法弄点儿钱来,岂不是要我活活饿死?”
东宫书房内,老大不小的太子正喋喋不休抱怨着,心虚目光不时偷瞄一眼椅中端坐的青衣谋士。
那青衣谋士面庞白皙精致,隐隐带着几分女相,修长十指如竹节,如玉笋,竟比大家闺秀精心保养过的纤纤玉指更加均匀完美,一身优雅高贵不需任何言辞举动,只他坐在那里便显露无疑。
“殿下是想气死我么?”青衣谋士面色不善。
太子脸色一僵,连忙道歉赔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遥华,你别生气啊!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做好不好?”
唯一一个能以琴师身份久留东宫,也是唯一一个动不动就给太子脸色看的谋臣,对太子殿下的道歉和乖顺并不接受。这种三五天就上演一次的戏码,遥华已经看了太多,早学会无动于衷。
“殿下嬉皮笑脸的有什么用?对我道歉又有何用?周象的案子东宫逃不脱干系,圣上用不了多久就会质问殿下内情,殿下觉得道歉有用,那就去向圣上扮可怜吧。”
太子换上一脸愁苦:“别啊,遥华,生气归生气,你可不能不管我!”
“管?我怎么管?”遥华才不在乎眼前的人是太子还是竖子,冷笑道,“平日里殿下那我说的话当回事了么?如今出了问题才想起来跟我说,我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要到什么时候?二十好几的人,心智还不如十岁稚童,连什么叫长记性都不知道,我还能怎么管?”
旁侧垂手侍立的小宫女忍不住掩口窃笑。
“笑笑笑,就知道笑!都出去!”太子红着脸把宫女撵走,关好房门,忙又换上讨好神色来到遥华身边,一半撒娇一半哀求,“遥华遥华,消消气嘛!你快给我出出主意,这事儿该怎么转圜才好?父皇对私相授受这种事最是厌恨,这次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遥华被他缠得无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软了几分:“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搅这趟浑水?好在周象已经不在人世,算是死无对证,怎么说还得由着殿下。为今之计,必须尽快找出一个愿意承担下所有罪名的人,之后殿下就推说都是这人私下所为,殿下毫不知情。不管圣上信还是不信,也只能如此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这就去找人!”
太子抬腿要走,又被遥华叫住。遥华面色严肃几分,皱眉道:“除此之外,殿下必须尽快巩固势力。这两年宁王风头愈来愈盛,圣上接连把前朝要务交给宁王处理,可见圣上更青睐宁王的能力。殿下再这么懒散下去,早晚会被宁王取而代之。”
谈及这些,太子立刻露出沮丧神情:“你上下嘴皮子一动,说得轻巧,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你总让我在父皇面前表现好些,可是我能怎么做啊?四弟处处比我强,我是真比不过他,非让我比他表现好,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殿下无心于政事,这点恐怕我是扭转不了了,所以才会让殿下从巩固实力着手。宁王清正爱民,在百姓间口碑极佳,但这也成是他的致命伤——那些私下里有不清不楚买卖的权贵们,对宁王只有恨没有敬,巴不得宁王消失。这些人若是殿下能拉拢到自己羽翼之下,那么就算是圣上也不敢轻易妄动殿下的皇储之位。”
太子仍愁眉苦脸:“怎么拉拢?给人家赔笑还是送钱?我都说了,东宫没钱,要不然我怎么会从周象那里赚那点儿小钱呢?没钱,怎么拉拢人?”
遥华头疼,用力揉着额角,耐着性子解释:“谁说必须用钱才能拉拢人?殿下脑子里就只有浮在表面这些浅薄常识?远的不说,就说这次淮阳王入京求姻,如此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且不花费殿下分毫,殿下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这算什么机会?”太子想了想才弄明白遥华的意思,一咧嘴,哭丧着脸,“我说遥华,你不会是让我娶淮阳王家的玉麟郡主吧?那玉麟郡主其貌不扬,还不如宫里的女官好看,娶了她,我还不得天天晚上做恶梦?”
“殿下多积口德。玉麟郡主虽貌不惊人,却是才德兼备的贤良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她也好这些?”太子有些动摇,又见遥华神情坚定,只得妥协,“好好好,你说的话我都听,行了吧?那我现在去找父皇,跟他说说这事儿?”
遥华摇头,微末动作也显得优雅从容:“现在去看起来像是急于戴罪立功,还是等过几日宴席时再说吧。圣上是最不喜欢动辄宴请吃喝的人,突然之间大摆筵席还光邀众亲王,多半是为了淮阳王这桩亲事。”
遥华不说,太子绝对猜不到;遥华说了,太子又觉得的确如此。
一桩心事撂下,太子兴高采烈恢复如常:“对了对了,既然邀请了所有亲王,那我是不是能见到东陵王了?关于她的传言有好多,我都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能亲眼见上一面,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二十几岁的人,每日不想证实,张嘴闭嘴就是玩这玩那,也难怪太子被一众皇子嘲笑。在东宫待了足有两年的遥华,却对此视而不见,仍尽心竭力为太子谋算着一切不利局面只等众亲王、郡王齐聚那天力挽狂澜。
若是普普通通的琴师、谋士,这样想显然是自以为是。
然而,身在东宫的每一个人都很理所当然地相信着,如果是遥华,必定能像过往数次那样,奇迹般挽救太子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