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正则了解苏青黛的个性,她素来不避讳被人知道,为焉国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军师就是她的师兄苍术。不过很显然,邓云雷是被这消息彻底震惊了,竟是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就那样瞠目结舌站在原地,望着苏青黛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神秘的焉国军师,无疑是这场战争中他们最棘手的敌人。
那些灵活多变、诡异莫测的阵法,一次次无从预料更无从反抗的奇谋战术,这是焉国以少于浮余国的兵力却能占尽上风的根本原因。先前邓云雷等人也曾私下议论过,焉国究竟请到了何方神圣担任军师,竟能凭一己之力颠倒乾坤,讨论到头却始终没个结果。
如今,结果有了,却难以接受。
“我浮余国的郡王,同门师兄怎回去做焉国人的军师?!”邓云雷问出了许多人共有的困惑。
苏青黛不喜欢这个根本没意义的问题,是而她微微皱眉以示不悦。邵正则见状,婉言道:“东陵王和焉国军师都算是江湖中人,而江湖门派的划分并非按照国别而来,重叠交错实属正常,邓将军不必惊讶。”
邓云雷亦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过激,连忙道歉:“末将失礼了,还请东陵王见谅。”
“都是为了浮余国百姓,没什么谁对谁错,邓将军不用往心里去。”苏青黛淡道。
看似平平常常一句话,却让邓云雷有些意外,有意无意看了邵正则一眼。
都是为了浮余国百姓。
这句话,他这辈子只听得两个人说过,一个是苏青黛,另一个就是邵季城。人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浮余国亦是皇帝的浮余国,带兵打仗、冲锋陷阵不为天子而为百姓,这种说法追究起来显然是极大的叛逆。不过邓云雷的惊讶与愤怒无关,比起那些满嘴天子圣上的狡诈官员,他更喜欢宁王和东陵王这样直来直去又无所畏惧的人。
“邓将军,你去把几位将军都请来吧,如何对付青羽军,怎么抗衡焉国的奇兵妙阵,还需大家一起商议才行。”邵正则见苏青黛略显疲惫之色,打算让她稍作休息。
此时的邓云雷已经对苏青黛佩服得五体投地,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召集戍边军众将。
“邓将军留步,我还有件事想要问一问。”苏青黛突然唤住邓云雷,稍作犹豫,低声道,“青羽军那头领,邓将军可记得他模样?身高大概多少?说话的口音又是如何?”
邓云雷想了想,道:“那人带着面具,实在看不清面容。身高嘛……差不多和宁王相似,身形更健硕些;从他口音听不出什么怪异,字正腔圆,想来不是穷乡僻壤出来的。”
“如此……谢邓将军告知。”苏青黛的表情说不上失望,也没什么波澜起伏。
邓云雷不明白她问这些有什么用,转身带着风一吹就忘的困惑离开,倒是邵正则明白了什么,陪着苏青黛一起怅然若失:“东陵王是在怀疑,率领青羽军的人是封先生?”
“随便问问罢了。仔细想想,他会帮助焉国的可能性不大。”
在得知高阳将军是因焉国国君忌惮提防才落得个莫须有之罪后,封墨恭又怎会去替这样一个自私无情的国君卖命?苏青黛觉得,自己的询问实在太过愚蠢,封墨恭的突然离开且音信全无,显然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她的思虑。
“歇歇吧,看你脸色不太好。”恍惚时,邵正则倒了杯茶送来,温声道。
粮草不足的边陲军营,一杯茶对很多将士来说是奢望,就连邵正则也已经很久不曾奢侈地泡一杯茶犒劳自己疲惫的身体。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给苏青黛最好的衣食住行。
她太辛苦,也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毕竟一个身子,两个人的负担。
邓云雷把一种老将聚集来之前,苏青黛伏在沙盘边小憩片刻,竟倦倦睡熟。邵正则一直在旁侧安静坐着,看着她,无声凝视,有些呆愣。
他不知道苏青黛梦到了什么,只是见她在梦中眉头紧锁,双手握拳,单薄唇瓣抿成一条倔强弧线,他的心便跟着硬生生地疼。他很想轻轻拂开她眉间的褶皱,想握住她的手让她放松,想捧起的她的面庞,让那些沉重苦涩的表情通通远离……
可到头来,他仅仅是坐在那里而已。
一阵咳,他强忍着喉咙里的浓郁腥甜,狼狈咽回。再看苏青黛时,目光更柔三分,另余七分遗憾寂然。
曾经,他总是觉得,早晚有一天自己会得到机会向她表白心意,不管她是否接受,终归能与封墨恭争一争。然而在那段被软禁的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一天天失去信心,一步步沦入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争什么了。
这副被香毒侵蚀得残破不堪的身躯,无法守护她,陪伴她到天涯海角的尽头。
而今啊,就连去竞争的念头,都被无情浇灭。
邵正则就那样恋恋不舍地看着,含情脉脉凝视着,把所有再也不能圆满的期望化作温柔视线,全都给了这世间他唯一爱过的女人,一个永远不会属于他的女人。
即便如此,依旧甘之如饴。
“宁王殿下,几位将军已经——”走入堂中的邓云雷才要禀告,却被邵正则噤声收拾打断。
“晚些,晚些再说吧。让她再睡一会儿,她太累了。”邵正则极力压低声音,温柔如水的目光落在那张沉睡的面庞上,舍不得离开。
邓云雷愣了愣,而后低下头,悄悄退出议事堂。
堂外,一群戍边军老将围成一团,探寻目光无声望向邓云雷。邓云雷朝众人挥挥手,也学着邵正则小声道:“都找地方歇会儿吧,晚些再说——东陵王在里面歇息呢,别惊扰了她。”
老将军们面面相觑,有人带着揶揄之色,轻咳一声:“东陵王跟宁王一起,在里面歇息?再没旁人了?”
不等邓云雷解释——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解释的,一群人便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四下散开。
当日,朝廷派东陵王到北陲助战,实则是为让她与宁王这一对儿璧人厮守的传言,便在戍边军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