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字斟句酌的回答,引来个别人的嘲笑奚落。
他们想不明白,一个家破人亡仅剩年幼弟弟,就连活着都是靠前人福荫的年轻女人,哪来的勇气用自己性命做担保呢?不客气地说,她苏青黛除了东陵王这封号外,哪还有半点价值?
很多人都认为,愚昧又狂妄的东陵王必然遭到皇帝的拒绝。
然而事情发展出乎他们预料,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邵正则手中眼看就要射出的白羽箭,居然真就被苏青黛这句话给阻止了。
僵持半晌后,邵季城阴沉着脸一抬手,一众手已扶刀的禁军整齐后退,就连邵正则也在短暂犹豫后收起弓箭,沉默地退到步辇旁边。
“你的性命,自然足够担保。”邵季城看起来平静如故,唯有时常在他身侧,最为熟悉他的人才看得出,他是如何努力地将怒火压在心底。
旁人或许不知,邵季城却是最深知苏青黛这条性命重要的。且不说出自她笔下助他安邦定国的锦囊妙计,不说她远在极北之地却能准确掐住要害的新政新律,单是她这一身师从血魔的极高功夫,想要在数百禁军重围下取他首级易如反掌。
况且,他不是瞎子,隐藏在苏青黛袖中那道若隐若现的寒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邵季城不再与苏青黛对话,阴沉面孔转向封墨恭:“今日既然有东陵王力证你的清白,又甘愿以性命为你做担保,朕便暂时不追究你的罪名。但你需记住,东陵王为你作的担保并非只限于今日,他年或隔日,一旦你有任何危害浮余国的举动,仍旧会牵连东陵王。”
明明是所有危险中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平静的封墨恭,扭头朝苏青黛微微颌首,偏还气人地笑了笑:“草民欠东陵王的人情,这辈子当牛做马,无以回报。”
“这辈子”三个字,他故意说得十分清晰响亮。
于是惹来苏青黛狠狠一瞪眼,既气他生死攸关的要命时刻还开着玩笑,也气他有意无意让二人的关系看起来有了那么一丝暧昧。
这般实在算不上什么的眉来眼去,落在邵正则和信陵公主眼目中,要比光明正大公开调情还扎心。自知又一次让苏青黛失望的邵正则已经不作他想,只盼着苏青黛不会太过厌恶自己,信陵公主的想法却大有不同。
她是天之骄女,是一国之君的掌上明珠,无论姿色还是身份都不输苏青黛。从发觉封墨恭更倾向苏青黛开始她便觉得不痛快,想不明白那个面冷心冷手更冷的寡淡女子,究竟哪里比自己更好。
这种不甘,在亲眼目睹苏青黛为封墨恭出头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膨胀着。
苏青黛做得到的,她不是也能做到吗?
只要大胆一些,只要没那么多拘束,凭她的身份和对封墨恭的痴情,绝对能够比苏青黛做得更好!
邵季城的决定让猎苑内朝臣王侯议论不休,而未等这一波议论息止,信陵公主马上又站到人前,在本就接近沸腾的人潮中抛下一颗巨石,一瞬激起千层浪。
“小苑也愿以性命担保,封墨恭绝对不是坏人!”信陵公主冲到封墨恭身侧,一手抓住他手腕,大声对邵季城道。
混乱局面让邵正则头痛不已,见妹妹又在乱局中搅这浑水,不得已只好上前,代替父亲发出一声斥责:“小苑,别胡闹!”
“我没胡闹!我已经长大了,别总当我是个孩子行吗?!”下定决心要在这里把三个人之间复杂关系理顺的信陵公主,即便面对最尊敬的兄长也毫不客气,面对邵季城时更是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圣上以前不是说过,会让小苑挑选自己喜欢的人作驸马吗?小苑今天特地带封墨恭过来,为的就是向圣上求个指婚!”
“什么?!”
“让他作驸马?!”
“开玩笑么这不是!”
猎苑内一下炸开了锅,几乎所有人都被信陵公主的举动震惊,难以相信自己亲耳所闻。那一瞬,邵正则的头更疼了,他无可奈何地看着信陵公主,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
他知道信陵公主喜欢封墨恭,毕竟当初二人从有过玩笑一般的小约定,但他没想到这件事公布出来会是在这样一个场合,这样一个极其不合适的时机。
自然而然,邵季城不会答应。
重重一拍红木扶手,邵季城严厉目光说过之处,一片鸦雀无声。待到猎苑重归安静,邵季城才盯着信陵公主,将所有怒火都紧紧攥在拳头里,隐忍道:“你是一国公主,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件事回宫再说!”
信陵公主极少见父亲发脾气,如今看到天子盛怒,蓦地有了几分畏惧,自知这次少不了一顿斥责。尽管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紧挽封墨恭手臂,不遗余力地表达着对他的执着与喜欢。
便是不给其他人看,至少也要让苏青黛看见。
苏青黛的确看见了信陵公主大大方方的表现,她表现得毫不在意,无论是表情还是举止。那种惯常在她周身流淌的冷漠,让很多人的猜疑变得索然无味,似乎有很多人还达成了共识——东陵王与嵘王府风头出尽的首席谋士大概只是挚友关系,并没有男女之情,否则面对信陵公主的争抢,她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呢?
只是事实究竟如何,这一群负责围观的、惊讶的、愤怒的、议论的旁人,到最后终不能看到。当邵正则在邵季城示意下,挽弓射箭撞响等待已久的铜锣后,浮余国数百年历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大狩宣告结束,无关之人也被彻底清出猎苑,遗憾地各自离开。
病弱又憋了满胸怒气的帝王,没留下半句话直接命步辇起驾,返回宫中。信陵公主还算懂事,虽然不舍刚刚对其勇敢表达心意的封墨恭,还是跟着邵正则一起随邵季城回宫,不停思索着要如何哄父亲高兴。
事后被留在猎苑湿润冷风里的,就只有封墨恭,苏青黛,以及怅然若失的牧天枢。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信陵公主了?”封墨恭打破沉默,却是与方才重重惊险毫不相关的话题。
牧天枢瞪着眼睛回头,对好友咬牙切齿:“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小苑?她对你那么好,你要是辜负她,我跟你没完!”
“你就当作是信陵公主为了救我的权宜之计吧,由始至终,我就没打算做什么驸马。”封墨恭一只手自其自然地搭到苏青黛肩头,笑意粲然,“毕竟我已经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