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余国新律规定,各级县衙官府破获要案均有奖励,自打推行之日起便激起了官员们明察秋毫的决心,京兆府则是天下府衙的典范。
上月,京兆府仅用一个月时间便破获了一起连续纵火大案,以府尹为首的京兆府得到了朝廷纹银百两的嘉奖,并且由资历身份都高于普通宦官的紫泰殿少监周象亲自送封赏过来。这是整个京兆府的荣耀,府尹自然不敢怠慢,一顿好酒好饭招待自不必说,额外还要送上封赏的一成孝敬前来的宦官,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
周象酒足饭饱拿了银子,乐呵呵从京兆府出来,已经是临近傍晚的事情。一行五人朦胧带着醉意,都有些困倦,打着哈欠走到返回宫中最近便的街上。
才走了没几步,迎头过来一队办丧事的队伍,浩浩荡荡一大排,占了足有大半个街道,打头的几人哭哭啼啼,好不伤心。
遇上白事最是晦气,周象不禁皱了皱眉头:“等等吧,让他们先过去。”
四个护卫连忙靠到一旁。
不巧的是,那丧事队伍抬着棺材走到五人附近时,扶棺的中年女人忽然一声哀嚎,翻翻白眼就倒了下去。旁侧一干人等连忙围拢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颊,女人仍旧不省人事,很快就聚集了一圈圈驻足看热闹的百姓,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真晦气!”周象低骂一声,四处看看,道,“可还有别的道儿?跟这帮晦气东西耗下去,晚上就甭回宫复命了!”
当中一护卫搔了搔头顶,朝十几步外想小巷一指:“从那儿能绕过去,就是巷子里太僻静,有些吓人。”
“瞧你这怂样,一条巷子有什么吓人的?那棺材里的人突然跳出来你就不怕啊?”周象一阵嘲讽鄙夷,带着四名护卫绕路拐进小巷。
巷子幽长狭窄,光线昏暗,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阴仄凉意。周象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喃喃道:“邪了门了,怎么好端端的浑身发冷呢?”
“亏心事做多了,见不得光,自然会冷。”
蓦地一声冷嘲低低传来,四个护卫立刻进入戒备状态,手握刀柄逡视周围,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周象心中有鬼,更是惊惶无措,躲在四个护卫中央浑身发抖,额上一层冷汗。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更是令人心惊胆战,忍不住联想到某些不可名状之物。
护卫不自觉吞了口口水,掌心沁出湿漉漉冷汗,蓦地又听得一阵阵衣袂翻飞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头顶一瞬掠过来不及看清的黑影,就好像有什么妖物盘旋在巷子上空,等待饮血觅食。
“快、快出去,快离开……什么鬼地方!”周象吓得语无伦次,推开护卫朝巷口拔足狂奔。
“少监!周少监!”四个护卫忙不迭追上去,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得衣袂窸窣之声在身后响起。
周象只顾着逃命,根本没工夫理会四个护卫如何,听得四声惨叫接连响起时,他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四肢并用连滚带爬拼命往巷口冲。
巷外,行人来来去去的街道,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然而那道鬼魅身影并不打算让周象顺利脱逃。眼看还有十几步就成冲出去时,周象只觉得脖子一紧,领口被人从后死死扯住,一股巨大力道猛地将他高高抓起向后甩去。
噗通——
周象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地,喉咙里一股腥甜味道涌进口中。
地面腾起的大片灰尘让周象剧烈咳嗽,咳得泪水和口中血水一起流出,涕泪交零。他还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命。狼狈地从地面爬起,周象想换个方向另觅出路,却见那四个护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登时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常溯城就这么大,你能跑去哪里?”
身后,沉稳脚步声伴随着冰冷嘲讽接近。
周象近乎崩溃,抽噎着转身,看到黑布遮住下半张脸的高大男人步步逼近,手中一把配刀刀鞘泛着古铜色幽光,看上去杀气十足。
“饶命……大侠饶命……”周象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带着哭腔的话模糊不清。
“周少监不必行此大礼,你再怎么求,这场劫难也在所难免。哭够了,就跟我走吧。”神秘男人走到周少监身旁,反握配刀,刀柄重重砸在周象后颈。
周象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软倒在地。男人看了一眼人事不知的四个护卫,沉默地将周象扛起,走向巷口静静停放的轿子。
从周象离开京兆府到他神秘失踪,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次日一早,周象失踪的消息才传到邵季城耳中。听过四名护卫战战兢兢的追溯,邵季城雷霆大怒,责令京兆府三日内找到周象,后又吩咐玄天门协同京兆府全城搜索。
挨了顿臭骂的众臣告退后,唯独邵正则留了下来。
“周少监极少出宫,多半时间都在紫泰殿伺候圣上,不太可能与人结怨,会不会是认错了人或者另有所图?”邵正则小心翼翼道。
“先是碰到办丧事的拦路,后是在小巷里被劫,你觉得会这么巧合?对方摆明早有算计,那伙办丧事的不过是把他们逼进巷子里方便下手罢了!”邵季城火冒三丈,在殿中来回踱步。
邵正则深吸口气:“可那人为的是什么?如果是为杀周少监,那么当场就可以下手,没必要把人带走。难不成,周少监身上藏了什么秘密?那人是为了逼问吗?”
邵正则的话给了邵季城某种提示。
他忽然停下脚步,眉头狠狠一沉:“倘若真是如此,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劫走天子身侧的近侍!”
周象私下里有些作奸犯科的小举动,邵正则是知道的,他猜想邵季城也该有所察觉。但周象毕竟是伺候天子多年的老宦官,有人光天化日将其劫走,不亚于当众打邵季城的脸,这是心高气傲的浮余国皇帝绝对无法忍耐的。
“则儿,你亲自去给我查几件事情。”少顷,邵季城收敛起一身狂躁之气,冰冷双眸里泛着经年累月沉淀出的睿智光芒,“问问都有谁知道周象去京兆府送封赏的消息。凡是知道的,关起来挨个审问,直至找出走漏消息的人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