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一连三天都是夜雪呼啸,急于赶路的人们也只能在晴朗白天望着厚厚积雪兴叹。
苏青黛不急着去当什么郡王作威作福,只是不愿路上耽搁太久。见积雪一时半会儿消融不了,她便改换一条较远的乡路,舍弃了更加近便但要等待积雪融化的驿路。
让她稍感意外的是,封墨恭和常白竟然也都是骑马而来,她本以为封墨恭这种人物会选择马车。
“姑娘骑马我坐车,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虽然不会打架,骑马这种技能我还是有的,苏姑娘别总是小瞧我。”封墨恭义正言辞为自己正名后,回头便交代常白去退掉租用的马车。
百无一用是书生。都城那些精于算计的谋士门客多半手无缚鸡之力,别说骑马,上马都能闹出笑话。好在封墨恭没有辱没他那一番豪言壮语,高头大马骑上去竟也顺利,一路上并未被苏青黛落下。
乡路比不上驿路平坦干净,路边杂草丛生,路面湿滑难行,沿路走下去能不能找到歇脚处也要看运气。启程第一晚还算幸运找到一处村庄寄宿,第二晚就没那么幸运了,前后十几里竟然连一户人家都没有,只得生火露宿。
捡树枝、生篝火、铺草垫,常白对野外露宿似乎并不陌生,很快就给封墨恭腾出干爽温暖的歇息位置。封墨恭看看熊熊燃烧的篝火,朝苏青黛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自己坐吧,没你那么娇气。”苏青黛照旧不领情加嘲讽,寻了处较为粗壮的树枝,纵身一跃跳上。
“在上面不用担心有野兽,可是会很冷吧?”封墨恭披着风衣,站在树下费力仰头,“反正你现在也不睡,下来烤烤火,吃些东西——你不吃,总得让雪团吃饱吧?”
正在往篝火中添加树枝的常白听到,冷哼一声。
常白在篝火边,苏青黛便不愿下去,摸了摸怀中雪团的头稍作沉吟,朝封墨恭一扬下颌:“接好。”
“什么?”封墨恭话音未落,一团雪白噗通落下。他下意识伸出手接住那团柔软温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苏青黛把雪团冷了下来,登时一阵紧张后怕:“你倒是打个招呼……万一我没接住怎么办?这么高掉下来,摔伤了怎么办?”
苏青黛眉梢一挑:“有完没完?”
封墨恭立刻闭嘴,眉飞色舞。
大概是因为苏青黛主动送上的关系,雪团难得给面子没有挣扎,却还是对这位上赶着讨好它的外人不理不睬。封墨恭捧着无价之宝一般小心翼翼,走到篝火边盘膝坐下,将雪团放在膝上。常白熟悉他喜好,虽然不太情愿还是及时用佩刀切了几块鲜鱼肉送来。
封墨恭把鱼肉放在掌心送到雪团面前,雪团两只小爪子扒住他手掌,埋头认真撕咬。柔软小舌头舔在掌心又热又痒,封墨恭忍俊不禁,笑得像是多少年的期望终于如愿以偿。
苏青黛坐在树枝上倚着树干,看着他表情微微失神。
只有面对雪团时,才会感觉他的表情真实又清楚,就好像她只肯对雪团诉说心事一般。
凡世间,红尘里,人来人往不计其数,可有些人只能选择禹禹独行,对待其他人尚不如不能说话的动物亲近。他和她看似截然不同,却又有着重叠的身影,也许这就是她当时没能忍住,把返回常溯城真正目的说出来的原因吧?
若非如此,能听得到她真心话的大概只有君弈,那个过于小心寡言从未问过她什么的男人。
夜风寒冷刺骨,苏青黛在树枝上睡得香甜,厚实的貂裘为她抵挡了所有冰冷。常白没有注意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看到封墨恭轻手轻脚在树下又燃起一堆篝火方才发觉,又是一阵暗暗抱怨。
这一晚,雪团出生后第一次在外人怀中熟睡。又或者还有许多其他的“第一次”,可那双黑玉一般的眼看得见,却无法说出。
前半夜很安静,只有风声时不时路过。到子时左右,抱着佩刀假寐的常白忽然睁开眼,起身走到封墨恭附近,目光警觉。
封墨恭也醒来,保持安静缓缓起身,走到常白身侧低道:“多少人?”
“两个。脚上功夫不错,应该是来探路的,八成不会出手。”常白没有拔刀,朝苏青黛那边使了个眼色,“她袖中短刀一直握着,早料到会有人追来。”
封墨恭没有再说话,回到篝火边又添了几根枯枝,就那样抱着雪团睁眼到天亮。
苏青黛醒来比平时略晚,跳到地面翻出干粮打算垫垫肚子,却被封墨恭抢走。封墨恭把干粮塞回包袱中,递来一块刚烤熟的白薯:“别总吃干粮。”
“多管闲事。”
比起又干又硬又冷的干粮,烤白薯显然更加好吃。苏青黛吃了两只再也吃不下,封墨恭才和常白分食剩下几只——在照顾人这点上,他的确做得很好,从不曾亏待苏青黛半分,倒有那么些儒士风度。
封墨恭对夜里的情况只字未提,路上一如既往多话,像是不逼她回应几句就会因枯燥无聊而死;常白骑着马还打着瞌睡,多数时间都低着头,偶尔精神片刻,也是对围绕苏青黛鞍前马后的封墨恭投去无言以对表情。
原本打算一个人走完的路程,因为某些人不请自来变得聒噪而短暂,却也多了几分味道。
离开奉和镇再横穿平流郡、燕南郡就是东陵了。东陵地区包括东陵郡、河内郡以及燕北六州,地域广阔物产丰富,只是因地势较低潮湿闷热,在此居住的百姓不是很多。东陵郡距离都城常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苏青黛一行三人奔波半个月终于抵达郡府时,这里正因一连数日的暴雨闹水灾,郡府上下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人分得出精力迎接远道而来的东陵郡王。
就算有时间,恐怕也没人有这胆量——谁也不是瞎子,郡府门前两座镇门石兽上挂着的白幡墨字潦草,上面那一字字在排斥谁、嘲笑谁,一看便知。
右书,非涉事妇人。
左书,概不准入内。
半个月,天下皆知本朝又封了位女郡王,且这女郡王马上要去往东陵地域属于她的封地。东陵郡那些官宦权贵非但没有筹备接风,反而在这当口挂出禁止妇人入郡府的白幡,意思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