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计划?背着两个病人从成千上万的禁军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云深,师父当初绝对看错人了,我才是脑子比较好的那个吧?”
久未打理荒草丛生的花园内,封墨恭和高阳云鸿兄弟二人躲在半人高的荒草后,透过缝隙看一群群禁卫士兵从花园外飞快跑过。二人背上各背一人,自然就是苏青黛与邵季城。
封墨恭对兄长的白眼不以为意,警惕地打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时不时轻拍一下苏青黛,听到她低声回应后,眼神便会安然一分。
能把苏青黛带离君弈身边,这就是他最大的成功。
不过高阳云鸿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背上背的可不是什么婉约佳人,而是一个一身脏臭又病怏怏的糟老头子,无论是从心情还是实际来看,他都吃亏许多。
“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躲着吧?就算那些人没有搜查过来,等这雨一下大,冻死是早晚的事。”高阳云鸿扭头,朝封墨恭使了个眼色,“要不,我去把人引开?”
“你一个人领着数以万计的禁军士兵满皇宫跑么?曲师兄引走那些江湖高手已经够高调,你想成为史上第一个在皇宫里遛狗的江湖人士?”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等死吧?”高阳云鸿瞪眼。
封墨恭稍作思忖,朝东边一扬头:“等天色再暗一些的,我们去东宫。”
因为北晋太子妃的事,太子邵灵均到现在还被禁足在太子府内不得自由,东宫也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所在。君弈对太子只有嫌弃厌恶,半点提防都不存在,是而众皇子府中最为煊赫的东宫,反而是眼下门庭最为冷清的地方。
想藏匿到安全之地,想找机会离开皇宫,他们必须静等。
突然成了空巢的寝殿,并没有因苏青黛和邵季城的逃离变得沉寂,愤怒的君弈发现失去最重要的棋子后,带着一身狠厉返回院落,一把将邵叔桐和苏明皓从皇贵妃怀中拉开。
“把她关起来!”君弈一声怒喝。
陈总管见他动了怒,连忙招呼人将皇贵妃擒住,皇贵妃一介弱女子再怎么挣扎也不得脱。母子连心,懂事又孝顺的邵叔桐见娘亲被擒,使出浑身力气从君弈手中挣脱,一口气跑到擒住皇贵妃的两个宦官身前又是撕扯又是推搡,拼命想要把母亲救出来。
陈总管尴尬至极,连忙上前去抓邵叔桐:“这小子,还真不知道好歹……”
一群被去势的宦官,纵是还勉强厚着脸皮自称一声男人,体力上却是真真儿欠缺。邵叔桐救母心切,一身力气毫无保留,一时间陈总管加上两个宦官竟不得优势,反倒被他用力推倒一个。
君弈本就一肚子恼怒,见状更是烦躁,蓦地回身从侍卫腰间抽出配刀,沉着脸朝邵叔桐走去。
那刀光,与祈王府惨遭血屠时如此相似。
耳边一声声嘶吼,恰似失去亲人那夜同样的听闻。
人生之中已然被烙印过一次阿鼻地狱惨象的苏明皓,又一次被眼前即将酿成的悲剧吓到,他眼看着君弈步步逼近邵叔桐身后,手中那把冰冷的凶器倒映出君弈扭曲表情,有如修罗恶鬼。
“不行……”
被吓得踉跄倒退的苏明皓突然止住脚步。
已是泪水连连的小脸上,忽而现出一抹酷似苏青黛的坚毅,那份坚毅一瞬驱逐走所有的恐惧,发抖的双手也进窝成拳,稚嫩,却坚硬铿锵。
若说这世间有什么能够战胜恐怖,那便是一个情字。
哒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借由石板的传递,响亮地钻入君弈耳中。他惊讶回头,眼一花,依稀看到愤怒的苏青黛朝她冲来。
“苏姑……娘?”
他低低呢喃,而后清醒,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捏着拳头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孩子,一个与苏青黛流淌着同样血脉,容貌上略有相似的孩子。可就是这个看似羸弱的孩子,突然爆发出所有力气猛地推在他身上,而后两只拳头如同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接连不断,不疼,却一拳拳重重落在君弈心口。
“不许欺负我哥!你这大坏人!奸臣!不许你欺负我哥哥!”苏明皓声线稚嫩尖细,撕心裂肺喊着。
君弈听着那熟悉的称呼,双眸里泛滥起一片恍惚。
哥,等我病好了,我就去外面找个活计,跟你一起赚钱养家!
哥,什么时候你能讨个苏姐姐那样漂亮的媳妇呢?
哥,你看,我最近都不咳了,我想跟苏姐姐说,让她教我武功,这样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每一个兄长都想保护自己的弟弟,而每一个弟弟,也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想要好好照顾的弟弟再也不会回来,就如同他随之崩塌的世界,再也无法修复一样。
能做的,只是看着那些活生生的人,那些还能在一起彼此关心的手足兄弟,沉默着,羡慕着。
“别欺负我哥……我要……我要杀了你……”
最终,苏明皓稚嫩的怒吼变成了哭泣,而这时邵叔桐也从愤怒中清醒,将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拉到一旁,用自己弱小的身躯遮挡。
邵叔桐仰头,脊梁笔直,愤怒目光死死盯着君弈。
在他身后是他最重要的两位亲人,不管发生那个什么事,无论面对什么人,保护好亲人就是他最重要的使命。邵叔桐甚至想到,也许他该抢过君弈手中的刀,杀掉这个祸乱了整个浮余国的奸臣贼子。
然而,君弈没有如他猜测那般,给予在皇宫之中全然无依无靠的母子三人任何惩罚。相反地,他颓然垂下手,将手中配刀远远丢到一旁,眉宇间尽是秋去冬来的萧索寂然。
“送他们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与他们三个接触。”
已经做好为了保护两个孩子不惜一切的皇贵妃,听到君弈的命令之后微微茫然,很快她便反应过来,看着那道落寞地走向寝殿的背影一声呢喃:“丞相这是何苦……”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他变了,翻天覆地之变。
可是有些人却看到了他的不变。
根本说不清自己是否有变化的君弈回到寝殿,坐在还残留着苏青黛居住过的痕迹的床榻上,对陈总管淡淡一句吩咐。
“三宫戒严。把太子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