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的地方，入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苏青黛总觉得夜晚太过漫长，反反复复的醒睡实在难熬。
像是这一觉的舒适安然，她这辈子也没体验过几次。
从温暖之中醒来时，她依旧靠在封墨恭肩头，他那件襕袍全部都盖在她的身上。苏青黛揉了揉惺忪睡眼，下意识抬起左手，手腕又是一阵刺痛。
“尽量别动这只手，伤口再深一些的话，下水时很容易感染。”封墨恭正低着头，指尖抵着先前包扎在他腕上的汗巾，一点一点极其细致地试着塞进苏青黛手腕与铁藤之间。
苏青黛摇摇头：“别浪费力气了，这点小伤没什么。”
“又逞强。”封墨恭抬头看她一眼，马上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淡道，“血肉之躯没有感觉不到痛的，你也不例外。以后高兴生气、烦闷恼火，你都可以直截了当对我说，不需要藏在心里自己消耗。女人生来不是为了比男人更强，而是让男人来宠的。”
苏青黛嗤笑：“你这句话骗了多少女人的芳心？”
“十个？二十？不对，好像还要多。”封墨恭故做沉思，一本正经，“不过都是我教给天枢，他用来讨好那些歌姬舞女的，我只对一个人说过。”
那个人，自然就是苏青黛。
许是一场畅快淋漓的熟睡会让心情愉悦，苏青黛难得没与他计较，反而闲聊一般谈起了牧天枢：“你和表兄是怎么认识的？你故意接近他的？”
“天地良心，我可从没抱着目的故意接近过谁，都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
“哦？这些人里，也包括我么？”苏青黛挑起眉梢。
封墨恭还真仔细想了想：“你例外，与他们不是一类人。”
“那我是哪类人？”
“你是上天注定要和我在一起的人。”封墨恭表情认真。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苏青黛从他手中抽出汗巾，自己胡乱往铁藤与手腕间塞了塞，而后朝来时的河面一扬头，“休息够就走吧，我们得尽快找到出去的路，不然就算不被困在这里变成干尸，早晚也要因为断水断粮而死。”
封墨恭扶着她站起，稍稍活动筋骨。
“回去之后，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请你。”将袍子系在腰上，又把襕袍的衣袖塞给苏青黛后，封墨恭仍在继续轻松话题。
苏青黛想也不想，道：“想吃师兄煮的面。凉山没什么食材，一年到头能吃的也就那几样，唯独师兄煮的面我总也吃不腻，一段时间吃不上反而会很想念。”
“没想到算师也会做饭，我还以为凉山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都是你来做呢。”
“以后别再师兄面前提算师这两个字。”苏青黛皱了下眉，但并没有生气，“算师一族的遭遇太过不幸，师兄对那段回忆十分抵触。你要是不想招他厌烦，以后说话做事多注意些，别总故意去触他的霉头。”
封墨恭轻笑：“怎么，还没过门就开始担心我和你师兄的关系？”
苏青黛倒吸口气，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你能不能不这么厚脸皮？我真不明白信陵公主那些姑娘们是怎么看上你的。”
“一个人看上我可能是她眼瞎，一群姑娘看上我，那就只能说明我的确有过人之处了。”
“我看你的过人之处大概就只有脸皮厚度。”
“那也算是优点。若是没这层刀扎不透、剑砍不伤的厚脸皮，我又怎能上天入地跟随你到这里？”走到暗河边，封墨恭停步，忽地拉住苏青黛的手与她定定对视。他眉眼微垂，双眸如玉，“青黛，等回到常溯之后我想——”
“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没必要想太多。”苏青黛打断他的话，转身避开他的视线。
封墨恭微微失望：“既然已经接受，又何必总是避开不谈？皇帝此行特地安排你与宁王同行的目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难道要等皇帝指婚又或者宁王挑明时你才打算想办法拒绝吗？圣命不可违，只要你还是浮余国的子民，还受制于皇权之下，那么这件事将会是你最大的困扰。”
苏青黛沉沉叹口气：“你先弄明白一件事，我并没有接受你提出的任何要求。”
“这话我就不懂了。”封墨恭拦到苏青黛身前，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凤眸之上两道剑眉紧皱，“你是不愿接受我的心意，还是不肯接受两情相悦这个事实？别骗自己，说谎的话，我立刻能从你眼中看出来。”
在这件事上，封墨恭表现得格外咄咄逼人，丝毫不允许苏青黛回避。被他纠缠得无可奈何，苏青黛面色也不怎么好看，隐隐还带着几分黯然。
“你知道我的病。”
“知道，又如何？”
“那么你也该知道，我随时可能被这病害死。”
封墨恭固执得像块石头：“这件事我不是第一天知道，如果我介意的话，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且不说你这病还有救治的可能，就算是无药可医的绝症，我还是会选择和你在一起。”
“封墨恭，你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苏青黛有些烦躁，语气变得急促，“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也不想连累任何人，对我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不与任何人深交。你一而再再而三接近我，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忍耐，你还想再进一步的话，我只能明明白白告诉你，没有任何可能。”
原本融洽气氛迅速土崩瓦解，封墨恭看着再次用冷漠将自己包裹的苏青黛，许久无话可说。
尴尬的安静持续半晌。
苏青黛打破沉默，转身跳下水，攀着地面边沿一声不吭，与他相连那只手悬在半空。封墨恭自是心疼她在水中泡太久会冷，只得紧跟着跳下，右手将她的左手紧紧握住。
他很用力，就像怕她会跑掉一般。那种隔绝冰冷河水传来的火热温度，让苏青黛心口酸涩，沉甸甸的，难以喘息。
他开始下沉。
在彻底沉入河面之前，他低声留给苏青黛一句话。
“你就当我疯了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甚至一刻，我甘愿付出所有去交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