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地下数十丈处,河水冷得刺骨,苏青黛才把脚伸到河中便被凉水激得打了个寒战。看看要到达对岸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再不情愿她还是得调动内力御寒。
封墨恭已先下水,看她磨磨蹭蹭半天终于整个人跳出水中,立刻上前抓住她手臂。
即便如此,苏青黛还是呛了口河水。完全不谙水性的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浮在水中不至下沉,此时根本顾不得其他,只能把封墨恭当做救命稻草,仔细地听他临阵磨枪的指导。
“放松,别紧张,别想着下沉。你只要放松身体就好,把自己想象成一片树叶飘在河水上……四肢,四肢不要用力——我说让你别用力,不是让你放开我的手,想漂到那边去看风景么?”
封墨恭的指导说不上耐心,但很有效,苏青黛很快学会如何让自己漂浮在河水中。不过要学会游水还早了些,她须得靠着封墨恭的带动一点点向前,到达对岸平台的时间足足超过封墨恭独自游来的三倍有余。
封墨恭让苏青黛双手攀在平台上稍作休息,脱下襕袍拧成一条,两只袖子一端塞到苏青黛手里,另一端系在自己腕上:“等下我在前面开路,你抓住这个跟着我,还是像刚才一样。如果有什么情况你就拉动衣袖,千万别客气。”
“跟你用不着客气。”苏青黛没好气道。
“对,跟我用不着客气。”封墨恭故意重复她的话,却说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河水很凉,对苏青黛身体不利,封墨恭不敢让她停留太久。稍作休息后他便催促苏青黛准备,自己一个猛子扎入河面之下。苏青黛用力深吸口气憋在体内,紧攥着襕袍衣袖,一咬牙也跟着沉了下去。
没有火把照明,河水之下一片漆黑。苏青黛正觉得不太适应时,封墨恭竟从怀中掏出一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淡蓝幽光照亮二人身边方寸之地。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得来夜明珠的,苏青黛全然没有注意到,不得不又一次暗暗感慨他的心细。
封墨恭一直向下沉,沉到苏青黛抬起头几乎看不到河面亮光时方才停下。他回头指了指前面,目光示意苏青黛跟紧。
河水冰冷却清澈,借着夜明珠微光,苏青黛看到前面已经没有墙壁的阻隔,应该就是封墨恭所说能够绕过墙壁的地方。她紧紧跟随襕袍的牵引,借着封墨恭传来的力量在水中缓缓移动,就像一只根本无法掌控命运的水中枯叶。
从平台到墙壁终止这段路程不长也不短,苏青黛小心翼翼控制着气息,自觉还能坚持屏息一段时间。封墨恭带着她平直游了一小段距离,大概已经越过墙壁,开始向上浮去。苏青黛看他拖着自己似乎有些吃力,试着学他动作拨弄河水,结果非但没有给封墨恭减轻负担,反而让他担心地回头。
苏青黛气馁,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封墨恭朝她一点头,继续向上游去。
向上的过程中,苏青黛注意到,二人身侧不远处有一道黑漆漆的石壁,石壁上还挂满不知是水草还是什么的丝状物,看上去颇为古怪诡异。直觉让她认定,那些东西碰不得。然而越往上游去,二人距离那道石壁就越近,苏青黛过于在意那些东西,反而被它们丝丝缕缕漂浮在水中的姿态弄得头脑昏沉,仿佛那些东西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苏青黛晃了晃头努力保持清醒,她抬头望去,已然可见头顶不远处一片光芒跃动,应该就是水面了。
赶紧脱离这该死的水下,重新回到有空气的地方,她只有这一个想法。
过于着急的苏青黛再次划动手臂,试着让自己更快一些向上浮动,而她也的确做到了。觉察到牵系着自己与封墨恭的襕袍不再绷得那样近,苏青黛暗暗欣喜,手臂划动的动作愈大。
她却忘记,紧挨着身旁的就是那片石壁。
又一次挥动手臂时,苏青黛无意中碰触到石壁上一团丝状物,立刻感觉手腕剧烈一痛,似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她马上回头看去,见墙壁上延伸出的两条黑色丝状物正缠绕在她手腕上,将她的手紧紧固定。
手腕被缠住的苏青黛无法再继续上浮,她一着急,仅存的那口气脱口而出,化作大团气泡远去。封墨恭看到缓缓超过身边的气泡,又觉察到手中襕袍衣袖被猛地拉紧,马上意识到出了状况,掉头游回苏青黛身边。
苏青黛拼命想要把手从那团丝状物中抽出,可那东西坚韧得很,她越是挣扎缠得就越紧,再挣扎下去只怕会弄伤手腕。封墨恭恰在这时游回,按住她手腕摇了摇头,摸索出匕首试图割断那团东西。
令二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东西居然坚韧到匕首割不断的地步,仍顽固无比地束缚着苏青黛,将她囚禁于石壁前。
失去最后一口气息支撑的苏青黛开感到痛苦,强烈的窒息感迫使她张开嘴想要呼吸,结果吸入的河水反令她痛苦加倍。此时的封墨恭也已经到了屏息的极限,他见无法割断那团东西,便试着抓住苏青黛手腕用力拉扯,想要将那团东西从石壁上拔出。
然而,那团东西纹丝未动。
肺部开始火辣辣疼痛,苏青黛意识到再熬下去不是办法,她毅然决然放开手中衣袖,使劲浑身力气把封墨恭往上推去。
如果上天安排她死在这里,她无怨,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可封墨恭不该陪着她,他有他的宿命,有他的使命,有他本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他不欠她什么,她也不希望自己再多欠他什么,让他安然无恙离开,是她此刻唯一能做到的事。
封墨恭看到苏青黛决绝眼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皱眉犹豫,最后一丝气息化作气泡消散。
终于,他深深看了苏青黛一眼,转身向不愿的光明之处独自游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苏青黛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到释然,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失落。
他终是走了。
生死面前,他做了正确的选择,也是她期望的选择。从此他不必绞尽脑汁缠着她、忍受她的任性与冷漠,她也不必再惦念亏欠他的。
只是她说不清,为什么她的心,竟会比手腕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