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君弈,苏青黛没有拔刀,她的目光却比刀子更加锋利,更加凛冽。
一番筹谋,结果却中了穆宗瑞忍辱负重顶着背叛之名的计中计,眼下局面着实有些荒唐可笑。然而,就如同面对早有预料的包围镇定自若的苏青黛等人一般,君弈也冷静得意外,看上去竟是同样的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他低垂眉眼,不去面对苏青黛那双无声质问的眼眸,语气平静:“不管苏姑娘心里怎么想,我一直觉得,我是这世上最了解苏姑娘的人,你信么?”
苏青黛停下脚步,越过君弈看向与玄叶和尚纠缠的封墨恭,以及守着大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曲东楼。她隐约有种不祥预感,于是忽而意识到,也许总是她给了君弈极高的评价,却还是低估了他的聪明。
“君弈,再错下去,你就真的回不来了。你要成为你最痛恨的那种人吗?”苏青黛深吸口气,握紧刀柄。
君弈寂然而笑:“早就回不去了,又何必抓着本不存在的希望不放?我现在所做一切也如苏姑娘一样,是想给自己最珍重的朋友一条退路,可你偏偏不肯选择。苏姑娘,封墨恭绝非你的良人,如果他真的死在我受伤,我只希望……希望你不要恨我。”
苏青黛陡然明白了什么。
她倒吸口气,眸子里漫过一抹怒色,望向封墨恭疾声高喝:“小心外面,有埋伏!”
就在苏青黛的提醒脱口那一刹,原本逐渐向绸缎庄围拢的人群忽地加快了速度,那一群悄无声息的黑衣人如同听到了某种讯号,不约而同扯下碍事的面纱,手中千奇百怪的兵器高高扬起!
下弦月本就晦暗,一片单薄而阴沉的云缓慢而过,遮挡住仅有的月光,让常溯城陷入令人心惊的黑暗之中。
当啷——
站在绸缎庄门前的男人沉默着,手中一柄比寻常剑要细上许多的长剑傲立,眼眸里倒映出一群潮水般疯涌而来的江湖人。
庙堂,权势你争我夺之地,极少有人靠着鲜有往来的江湖人士为自己助阵。中洲数千年的历史之中,太多次庙堂与江湖交融引发的混乱和惨剧,让身在庙堂的王孙贵族与涉足江湖的豪侠枭雄们谨记住一条血泪教训。
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才是让庙堂与江湖能各行其道、绵延永存的道理。
如果说凌香宫潜藏在暗处沟通两地的做法是冒险,那么君弈现在的做法,几乎可以说是在一手推进庙堂与江湖的又一次混杂了——谁会想到,他带来那些夜行的杀手并非禁军,而是一群来自江湖之上,从不会介意以杀人为生意的嗜血之徒?
而与嵘王雇佣那一批专为杀苏青黛而来的江湖人不同,君弈招来的这些人是真真正正的江湖杀手,不问因由,没有感情,只为收取高价而后击杀目标存在。
这样的一群杀手,自是禁军和普通江湖人士所不能比的。
本就掌握着杀手组织乱雪阁的曲东楼再明白不过,他面前那一副人影蔽月的画面意味着何等凶险。但他并没有退缩,只是更加用力握紧剑,在第一个人跃至他面前三步内那一瞬铿然拔剑出鞘。
君子楼的子弟,从不言畏惧。
生也好,死也罢。
怨也好,恨也罢。
值也好,亏也罢。
拔出剑,那就要战到死;出了手,那就要永挺脊梁,纵死而身不倒,魂永存。
混乱的刀光剑影瞬息笼罩了再平凡不过的绸缎庄,就连月光也比不过一道道绚丽锋芒,黯然地躲到云层里;白日里人来人往生机盎然的街道,转眼间被血色一层层点染,残肢断臂占据了商贩们争来抢去的地盘。
杀戮,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风雨。
苏青黛被数量可怕的杀手震惊,她深深看了眼君弈,而后一咬牙拔刀冲向玄叶和尚,顺手将封墨恭推到门口。
“去帮曲楼主!”
封墨恭换只手提剑,朝苏青黛飞快一点头,而后冲到已经与数十江湖人厮杀开来的曲东楼身边,师兄弟二人又演练起在师门时练到厌烦的无间配合,两只剑如游龙惊凤,威力瞬间倍增。
见二人联手一时间不落下风,苏青黛稍稍放心,刀柄一转,更加凶狠地挥刀朝玄叶和尚攻去。
她必须尽快脱身,而后放弃所有计划,与封墨恭和曲东楼一起想办法撤走。
没有什么挽救君弈的计划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当君弈千般谋算将她刻意为他留了一条生路的挽救终结后,她便明白,再无人可救,无人能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又是一个对她了若指掌的计谋,是她和封墨恭都不曾料到的。为了能尽快摆脱玄叶的纠缠,苏青黛毫无保留使尽全力,一招一式都杀意十足,足教玄叶和君弈看清她此刻的愤怒。
背叛的不是穆宗瑞,而是她对君弈的那份信任。
“找机会脱身。”重伤数名江湖杀手后,封墨恭已经感到意思力不从心,他小声叮嘱曲东楼后,又担心地朝苏青黛望去。
所幸的是,玄叶早有君弈的命令在身,对其他人都可以杀无赦,唯独对苏青黛是只攻不伤。不过毕竟实力上有所差距,苏青黛想要脱身没那么简单,封墨恭想去帮忙,却又无法留下在独自应敌时已经负伤的曲东楼。
绸缎房方寸之地,杀机四伏,方才性命堪忧的君弈反而成了唯一一个闲人。很显然,这是他与苏青黛在谋术博弈上的一次小胜利,然而他并不觉得有多高兴荣耀,反而渐渐沉下脸色,开始有些紧张。
他注意到,苏青黛握刀的手,正在细碎颤抖。
用尽全力对别人来说不是难事,对苏青黛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危险。当她急于脱身爆发出所有力量时,事实上,结局已经注定。
混战中的曲东楼和封墨恭显然也发现了苏青黛的异常,曲东楼趁着攻击空隙匆匆低道:“带你女人先走,这里我拦着。”
封墨恭握着剑,仍站在曲东楼身边,犹豫不定。
寡不敌众,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落单,势必成为瓮中之鳖。不同的是,苏青黛被擒,不会有性命之虞;他和曲东楼被擒,以君弈如今的极端,绝不会留他们二人活口。
难以抉择时,封墨恭看向苏青黛。她也在看他,唇瓣轻动,口中无声。
他读懂了她的话。
“走,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