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和君弈相处，从来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即便是在二人都各自防备的此刻，依旧云淡风轻，一如平常。
“香料换过了？”苏青黛轻嗅，淡问。
“不换不行，毕竟你们那边有凌香宫的人帮忙，我已经吃过两次亏。”君弈朝苏青黛伸出手，神态从容，“去那边坐吧，这里是风口，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苏青黛不动，头也不抬：“坐这里挺好，我没那么娇气。”
“随你，你高兴就好。”
君弈拉过放在一旁的座椅，在苏青黛对面隔着三足桌坐下，顺手将两块核桃大小的香球放在桌面上。那香球颜色近似海水，青中带绿，表面雕刻着繁复的牡丹花纹，香气算不得浓郁却十分特别。
苏青黛拈起一只香球嗅了嗅：“果然与之前的不同。有些龙涎香的味道。”
“龙涎香是为了掩盖苏合草味道，苏合草是为了增加销魂香的效力，这样便能保证，就算苏姑娘携带了与销魂香相克的解药，这味香料仍旧能够起到卸力的作用——当然，这些都是凌香宫宫主说的，我并不是很了解。”
苏青黛手指稍一用力，香球被捏碎成齑粉。她倒掉掌心的齑粉后，终于抬起头看向君弈：“为什么要我回来？”
“本就不想让你走，是我一时失算才成全了他。”君弈提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杯茶，茶水有些凉，他却浑然不觉，“宁王的香毒也是你们帮忙解开的吧？我记得皇贵妃去过几次他那里。”
有遥华暗中帮忙，对抗凌香宫的种种奇妙香毒并不是难题，君弈早晚会猜到。苏青黛对这种明知故问的话题没什么兴趣，也倒了杯凉茶送到唇边，却久久没有喝下。
孩子到了月份，她已经不单单是疲惫乏力那么简单了，这一路上她几乎吃不下东西，全靠茶水润喉度日。然而即便是清淡如斯的茶，有时候她也会觉得满是腥味，胃里排山倒海不停翻腾，根本咽不下。
君弈看着她泛着苍白的面色，一时有些感慨：“之前估算你差不多会提前十天左右回来，所以派了霍将军去等。这日复一日等下来，始终不见你出现，我还以为自己的猜测出了错。现在见到你总算明白了，不是我料错了你的选择，而是没能算到老天爷的意外安排。不过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怀上这孩子不会有影响吗？你的病……”
“又不是马上死的病，妨碍不到，比人安全多了。”
“说得好像我会害你似的。”君弈一声苦笑，拿过苏青黛手中茶杯倒掉，连着桌面上酒壶茶壶一起放到地上，而后又从桌下抽出一架棋盘展开。摆好棋盘备好棋子，君弈带着很久没有浮现过的期待深情看着苏青黛：“你来了，那就陪我走一局吧。宫里蠢人太多，连下棋都找不到人。”
还在那间温馨的小宅院居住时，他们经常在饭后走上一局棋，不在乎谁输谁赢，只是为了下棋时闲聊几句。而这样的日子，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久到让他和她都是那样怀念。
拈子，落盘，行云流水，依旧。
“边陲战况可有了解？”
“不刻意去问也知道，必定输多赢少，连连败退。”
当年由邵季城亲手带出来的精兵良将，要么妥协于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要么因拒不服从落得卸甲归田下场，边陲六军已无良将可用，无神勇之师可冲锋陷阵。
这种情况，不输，那是神话。
“北晋有神龙军，北翟有世代为将的余家，军力上都还说得过去。不过这两国的军队都有同一个毛病，就是有勇无谋，前番战事没少吃浮余国戍边军兵行诡道的亏。”
“那是因为浮余国有位身经百战的皇帝，还有个殚精竭虑思谋战术的好谋臣。只可惜好日子一去不返，经验丰富的皇帝驾崩了，无私善良的谋臣死了，如今只剩下恨不得把整个中洲都拖入阿鼻地狱的疯子。”
苏青黛的嘲讽如一把尖刀，锋利尖锐。
自然，君弈并不在乎她说些什么。
“信陵公主跑到宫里来行刺，还没靠近就被擒下，勇气可嘉但缺乏谋略，不可取。相比之下我更欣赏皇贵妃那样的女子，风度城府隐于心胸而不外露，喜怒哀乐不表于形而从容。就好像她屡次帮助你们，而我在你离开常溯城后才迟钝发觉一般，这样的女子留在世间，对我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
黑子落眼，吃了苏青黛一片白。
苏青黛面不改色，一招棋远离失子处稳稳落下，竟把一盘看似回天乏术的险局又盘活，隐隐显出生机。
“放走宁王，放过信陵公主，如今却想对皇贵妃出手，你究竟有什么打算？”苏青黛靠坐藤椅中，似乎对那盘棋意兴阑珊。
君弈也没兴趣继续，索性丢了棋子，将局面胡乱一推：“想请你做些事情。”
“君丞相一句话，我哪敢不从？何必多说这个请字？”苏青黛冷笑。
“那我就当苏姑娘答应了。”君弈拈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北线，垂眉道，“事实上，北晋和北翟对戍边军的威胁不大，真正让前线接连失守的是焉国。焉国有一支青羽军，人数不多但格外精良，专门以出其不意的行动重创戍边军，再加上焉国士兵变幻莫测的阵法，单是这一国就牵制了浮余国整个戍边军主力，令前线战事始终出于捉襟见肘状态。我虽然有意让浮余国因战事而倾覆，却也不愿结局如此之快到来，那未免无趣，所以才请苏姑娘帮忙。”
苏青黛眉梢微挑：“四国之战，我一个血肉之躯能帮什么忙？莫非君丞相打算故技重施，把我也变成人质去要挟敌国么？恐怕我的份量还有些不够。”
“苏姑娘又在说笑。如果苏姑娘那位雄才大略的国师师兄愿意为你舍弃一切，那么浮余国也就不会是今日局面了。我想请苏姑娘做的是另一件事，这件事只要苏姑娘做好了，我将释放包括皇贵妃在内一切你想带走的人。”
苏青黛静静看着他，等待他开出如此巨大诱惑条件相对应的要求。
君弈稍作沉默，又拈起一枚白字，轻轻放在黑子下端。
“我要苏姑娘封将挂帅，以东陵王身份亲赴沙场，去对付焉国那支令人厌烦的青羽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