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家中,君清正坐在门槛瑟瑟发抖,干瘦身子在将临的夜色中如一片枯叶。听得急促脚步声传来,君清满怀期望抬头,却只看见迎面走来的苏青黛,那双刚刚有些光亮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阿清,你哥还没回来?”苏青黛蹲下,轻轻抱住表情惊惶的少年。
君清艰难地摇了摇头,小声哽咽:“苏姐姐,这都两个多时辰了,我哥会不会出事了?”
“别胡思乱想,也许有急事,又或者突然被分派了差事,来不及向你打招呼。”苏青黛深吸口气,朝钟姑姑使了个眼色,“你陪着阿清,我去找人问问变天门那边。酉时左右我和君弈都没回来的话,记得把灶台上的药热一热,让阿清按时服下。”
钟姑姑点点头,扶起浑身瑟缩的少年揽在臂弯里,满脸母亲般的慈爱与心疼。苏青黛安顿好君清后马上离开君家,趁着催行鼓还未响起,迅速往丞相府赶去。
在去君家的路上,她发现巷口地面上有一片杂乱脚印,除了一双略显轻飘之外,其他都均匀有力,显然出自身怀武艺的人。她知道自打自己到常溯城以来,时常有人暗地里监视,莫不是君弈无意中撞见这些人遭了不测?
没有确凿信息之前,苏青黛不愿胡思乱想,只能去找牧天枢,托他动用人脉去问一问变天门那边可有君弈的消息。
尽管她心里明白,君弈临时改变主意去其他地方的可能微乎其微。
就在苏青黛急于寻找君弈的时候,北衙禁军鲜为人知的一间刑房里,少有地亮起了灯光。
君弈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常年清苦生活让他看起来有些孱弱,那一记手刀下去,他昏睡了足有一个时辰。醒来时他便发现自己被双手缚后捆绑在粗木桩上,所在屋子没有窗,仅有一扇低矮的铁铸大门,阴冷的屋子里堆满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刑具。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喊了两声希望有人能听见,结果唤来的是一群披着软甲的卫兵。那些卫兵所穿兵甲标志着他们的身份,北衙禁军。
君弈质问为何遭到如此待遇,卫兵们并不回答。及至一个身穿宦官服的男人走进,卫兵们撤出,总算有人理会喊道喉咙嘶哑的君弈。
宦官搬过椅子面对君弈坐下,慢条斯理道:“你是什么人?”
“只是普通百姓,不知为何突然遇袭,又被绑到这种地方。”君弈按耐火气低声回答。
“普通百姓?普通百姓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躲在东陵王家附近啊?”宦官挑起眉梢,冷笑,“我看你是恶徒派来的探子吧?是不是对东陵王有所企图?说!”
君弈疲惫无力,额角隐隐作痛,只能极力解释:“我与东陵王是朋友,平日里经常互相走动,并没有恶意。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东陵王,我家兄弟二人她都时认识的,住处也相距不远。”
“笑话!东陵王贵为封王,怎会与你一介白丁称朋友?你住处距离东陵王住所近,是为了更加方便监视东陵王吧?”
“大人执意以恶意揣测,我说什么都没用。大人不如派个人去问问,自然就会分辨真假。”君弈发觉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赌气驳了一句之后再不说话。
然而他没料到,不开口正是这刑房中最容易对付的招数。
那宦官见他态度执拗,冷笑一声起身,从诸多刑具中取来一条皮鞭。皮鞭凌空一抽发出刺耳声响,听得君弈浑身发凉。
“我看你像是个有学问的人,应该明白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你身在刑房,没人能救得了你,嘴硬对你没好处。”宦官持着皮鞭嗒嗒敲击掌心,眯起眼放缓语气,“说吧,把你的目的和主使者都说出来,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反正到最后肯定是要认罪的。”
君弈气极,脸色铁青:“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如何认罪?天子脚下难道连王法都没有了吗?随随便便就可以抓人屈打成招?这叫什么世道!”
“世道?王法?进了北衙禁军刑房的人还念着这两个词,你也真是可怜呐!”宦官忽而一瞪眼,照着君弈上身就是狠狠一鞭子。
啪地一声鞭响,君弈吃痛低吟,却又马上咬住嘴唇,无声倒吸凉气。
狼狈,无能,哀求……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把这些展露在外人面前。
“疼吗?知道疼就好,说明你还有救。”宦官收回鞭子,站在君弈面前阴阳怪气道,“知道这刑房里死过多少人吗?数都数不过来。可是你听说有谁告状吗?没有,一个都没有。你若死在这里,至多是明天街头多一具尸体,没有谁会追究,何苦呢?看你年纪不大,没必要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本不存在的事实是不可能硬生生编造的,君弈也不相信顺着宦官的话去承认莫须有罪名就能得救。肋骨下鞭痕的刺痛让他头脑一瞬清晰,想到了自救的办法,却也想到了会产生的影响。
显然,面前的宦官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变天门任职。进入变天门是需要严格审核身份家世的,只要他说明自己归属变天门,这宦官必然不敢任意妄为,毕竟九门直属皇帝管理,绝非普普通通的机构。
问题在于,他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除了要表明玄天门任职之位,还要说明出现在苏青黛住所周围的原因,而通过苏青黛进入变天门一事,他十万个不愿提起。不是因为觉得面上无光,而是担心这种非常规的入仕方式,会给苏青黛招来更多质疑。
宦官等得不耐烦,扬手又是一鞭子下去。这一鞭子又增添了几分力道,疼得君弈咬破嘴唇,满面痛苦之色。
“还不肯说是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宦官瞪眼,换了一条更粗的、带着铁刺的鞭子,抬手就要落下。
这么一顿鞭子抽下来,非死即残。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体弱多病的君清怎么办?谁来照顾可怜的弟弟?
终于,对弟弟的担忧战胜了君弈最后的坚持。
“等等……我说……”闭上眼,君弈哑哑开口,“我不是歹人,我正在变天门任职……是东陵王推荐我进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