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季城的话外之意,不言自明。
苏青黛和邵正则去往北陲的消息,在二人回来后方才慢慢扩散出去,至今知道他们为追捕余熊而去的人寥寥无几。现在邵季城公开对苏青黛行踪泄露提出质疑,无非是在告诉一众王孙朝臣,朝中出了人在浮余心在焉的内鬼。
要找内鬼不难,毕竟这件事知道内幕的人就那么几个。
但要指出具体是谁又很难,没毕竟这件事知道内幕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邵季城的一番话,让原本集中在邵正则和封墨恭身上的讨论立刻终止,所有人都惶恐地面面相觑,忐忑不安——能陪同天子进入猎苑的都是朝中重臣,伴君多年最是了解一国之君脾性,他们深知,如果邵季城心中没有已经确定的怀疑对象,如果那个人此时不在场,他们的帝王定然不会故意说出这些话。
问题就在于,眼下站在猎苑中的人里,哪一个才是那只内鬼?会不会就是此时此刻与自己对视的人?
人心隔肚皮,昨日至交明天死囚的事,在浮余国从来不是什么罕见奇闻,官场之上纵是总角之交也不能尽负信任。
热热闹闹的狩猎忽而变得人心惶惶,充斥着阴云密布的压抑感。邵季城安坐步辇之上,面带病色而冷厉一如既往,刀子似的目光缓缓移到封墨恭身上。
于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朝臣们,也懂事地将视线堆积过去。
封墨恭长衫不动,单手负后淡然而立,平静面容看不出任何波澜,仍是那般风华无双。
邵季城再转向嵘王,令人紧张的气氛中总算再度开口:“先前朕派东陵王协助宁王前往北陲抓捕要犯,为何嵘王私下派府上门客跟随同行却不禀报?嵘王可有什么解释?”
一群人又呼呼啦啦侧身,朝嵘王看过去。
嵘王怎么也么想到会牵连到自己,蓦地头皮一麻,语气略显急促:“封先生与东陵王私交甚笃,同行前往北陲也是出于朋友关系,并非臣下了什么命令,还请圣上明鉴!”
虽说嵘王一开口就急于把自己撇清,所有问题都推到封墨恭身上的做法有些卑劣,却无可否认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
本来么,与项上人头相比,一个总能给自己出谋划策的得力心腹,实在算不了什么。
苏青黛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厌恶,再看封墨恭淡然背影,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邵季城的怀疑并没有错,她的行踪的确是封墨恭泄露出去的,只不过他并没有预料到燕国戍边军守将程卑会有那样行为。
她知道封墨恭无理辩三分的能耐,总觉得再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不会承认这个罪名,那么她也就没必要出面了,除非邵季城一口咬定,非除掉他不可。
果不其然,封墨恭对于邵季城摆出的怀疑矢口否认:“如祈王所说,草民与东陵王早有往来,私下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因草民不曾去过北方,想趁此机会游览一圈,所以才蹭了东陵王这趟公办。若是圣上凭此便断定我是他国细作,是不是有些武断了?”
封墨恭的回应,立刻引起一片哗然。
“放肆!怎可在圣上面前不敬?!”
“嵘王也不管管下属,这般无礼简直令人发指!”
“强词夺理又冲撞圣上,这贼人其心可诛!”
那些看热闹的,生怕事不大的,又或是早就觉着嵘王碍眼的,纷纷跳出来义愤填膺大加指责。封墨恭在千夫所指中神色如常,泰然自若,恰如苏青黛猜测那般岿然不动。
然而他们都知道,邵季城要么不出手,若是出手必定不是一般难缠。
“封先生说不曾去过北陲,对吗?”邵季城冷哼一声,手一扬,始终低头侍立于旁侧的一名银甲武将走上前,抱拳行礼。
这人一出现,苏青黛直觉认定,今天封墨恭怕是没那么容易洗脱了。
“齐将军常年驻守北陲,已有四五年不曾离开。现在朕问你,你可认识那边站着的人?”邵季城扬起下颌,指了指封墨恭。
大老远被召来的齐贤仕盯着封墨恭,重重一点头:“自然认得。这人不久前随同宁王和东陵王出现在北陲一带,自称是嵘王府的谋士。可末将分明记得,最近三年他至少在北陲一带出现过三五次,每次出现,身边必然有一位焉国的贵族同行。”
人群又是一阵纷纷议论,指指点点,比先前更多了十二分轻蔑。
信陵公主一直站在封墨恭身侧,听得齐贤仕的证词,这位从不知道耐性为何物的公主勃然大怒,声音气得发抖:“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墨恭才不是什么叛徒!”
齐贤仕对信陵公主有礼貌却无恭敬,语气冷硬:“末将与封先生并无过节,有什么理由非要冤枉他不可?方才末将所说句句属实,若是有人不信,可以传唤几位当初同我一起看见的兵士过来,问问我可有说谎。”
齐贤仕有恃无恐的模样更加令人信服,而信陵公主只凭一腔痴情的辩解,对比之下如此苍白无力。
“墨恭,你快证明给他们看,你跟焉国人没有关系,你才不是别人派来的细作呢!你快说啊!”焦急的信陵公主不停摇晃封墨恭手臂。
封墨恭异常地沉默,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看得不只信陵公主着急,就连重重人群之后的牧天枢也按耐不住了。牧天枢一头热汗,眼见一群北衙禁军齐齐看向邵季城,只等命令一下就上前抓人,他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后果,一咬牙推开拼命阻拦他的牧宗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人群之前。
“圣上!请圣上明察啊!墨恭他真的不是坏人!”牧天枢记得带了几分哭腔,又升腾着炽烈怒火,瞪圆眼睛看向齐贤仕,“你凭什么认为和墨恭在一起的人就是焉国贵族?空口无凭,我还说你才是焉国派来的细作呢,你承不承认?!”
“是不是焉国贵族,常在北陲的人一看便知。那边的人衣着习惯与我浮余国百姓不同,贵族更有傍身玉器来证明身份,这有什么难看出的?”齐贤仕冷着脸一一反驳。
“那……那也不能证明你看到的人就是墨恭啊!万一你看错了呢?!”
有信陵公主和牧天枢这两位都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搅局,眼看紧张气氛就要变成一场闹剧。
就在此时,封墨恭忽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