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奔劳后,苏青黛终于拖着疲惫身子回到宅邸。苍术有早起的习惯,她回来时正在院中闭目静坐,调养气息。
“师兄。”苏青黛轻缓一声,走过去将他膝上滑落一半的薄毯重新盖好。
苍术缓缓睁开眼:“人找到了?”
“嗯。他来找我时正巧我在和封墨恭交谈,躲在角落里踟蹰了一会儿,被北衙禁军的人误会了,带去拷问了几句。”苏青黛低着头,语气平淡,“如今可以确定,的确是宫里的人在监视我了。”
“钟姑说的那些黑衣死士?”
“大概是吧。自打我来这边开始就隔三差五骚扰一回,没完没了的。前段日子去取药,路上埋伏的也是这些人,从身上还搜出了宫里一位宦官的亲笔信。”
苍术微微抬手,在半空稍稍停滞,一只孤飞的蜻蜓错将他指尖当做枝头,垂下翅膀停落休息。
淡淡看着无知无畏的小小生灵,苍术似不经意:“来常溯后,你结交了不少人。”
“一只手数得过来,算不得多。君弈兄弟两个都是很清正善良的人,之前为防被人半路截取,我给师兄的信都由他代笔,也帮了不少忙。”手上动作一顿,苏青黛语气变得有些不自然,“封墨恭的情况有些特殊,师兄慢慢就会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很了解他?”
苍术毫不犹豫的质问让苏青黛无言以对。
就连苍术对封墨恭的了解都比她多,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正姓名,实在没什么资格说慢慢了解这种话。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封墨恭无法产生敌意,这可能因为他救过她的命,可能因为他与邵季城之间有着杀父之仇,也有可能单纯因为他长期的死缠烂打,总之时至今日她仍然不认为封墨恭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青黛,识人方面,你还欠缺火候。”苍术轻叹一声,垂下手,指尖蜻蜓振翅飞走。他微微抬头,看着苏青黛那双明眸:“师父就是怕你被人蛊惑、利用,所以才默许我下山来找你。以你如今状态,一时半会儿我根本放不下心离开。”
“师兄一直在这里才好。对了,焉国的高阳将军一事,细节方面师兄了解多少?”
“我生在焉国,对那段时间的风波多少有些耳闻,但毕竟不是江湖上的事,所知有限。”苍术稍作沉吟,将那段已经逐渐被遗忘的故事娓娓道来。
焉国位于中洲东南部,地域不算大,人口不算多,十万大山里却深埋着极其丰富的金铁资源。金与铁,对一个国家而言有着无法取代的重要意义,无论是经济还是军械都离不开这两样东西。甚至可以更直白些说,坐拥大量金铁资源的国家,手中已然握住一统天下的一半胜券。
可惜的是,占据如此优势的焉国没有遇上合适的君王。坐在焉国国君宝座上的是高氏一族,往前追溯历史远至上古,曾是上古八大皇族之一,与高阳家亦有姻亲关系。高氏皇族历朝历代专出昏君,政事无能,倒是很会胡思乱想、猜忌朝臣,当朝皇帝高显煜便是其中登峰造极的一个。
十多年前,高显煜刚即位不久,便对焉国一群手握兵权的武将进行了肃清。当时受到波及的武将多达一百多人,被卸权的有八十余人,被强制“解甲归田”的有四十余人,另有十余位联名上书表示抗议的武将直接被扣上忤逆之名,判以枭首重刑。
那一批无奈散去荣耀的武将之中,并不包括封墨恭的父亲高阳明钰。高阳家世代为将,满门忠烈,用几十代人的血与命换来了高氏一族的信任,有着非滔天大罪不可杀、不可辱的格外恩典。高阳明钰对亲手培养起的许多学生不幸遭遇痛心不已,也曾上奏劝说国君高显煜,却被高显煜痛骂而回。
在那之后,本就不满高阳明钰拥有豁免权的高显煜更加提防,但有风吹草动,哪怕是空穴来风,都要怀疑是不是高阳家打算造反。
高显煜的焦虑状态持续了足有两年,直到浮余国与焉国战事燃起,两方在边陲打得热火朝天。
高阳家是镇守焉国边陲的主力,十万精兵即便面对浮余国二十万大军仍不落下风,这才使得焉国没有面临国破家亡的下场。令人不解的是,正当两方战事胶着,浮余国损伤过半,焉国胜利在望的情况下,高显煜突然连发七道铁书命高阳明钰火速回京受命。
高阳明钰不明所以,吩咐十万精兵暂时按兵不动、防御为主,心急火燎赶回京城。
这一走,他就没有再回来。
约半个月后,宫中传来消息——高阳明钰与敌国勾结、私相授受,企图引狼入室篡夺皇位。人证物证俱在,高阳明钰抵赖不成想要行刺国君,被乱箭射死,并处诛九族之罪。
再之后,便是整个都城内大肆搜捕剿杀高阳家有关人士的血雨腥风。
焉国百姓都纳闷不已,为什么镇守焉国数百年的战神一族,竟要出卖国家自断前程呢?也有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念着焉国要亡了的胡言乱语,绝望地等待城破国灭那天。毕竟没有高阳将军所率的十万精兵,焉国,就等于任人宰割的羔羊。
奇怪的是,面对乱成一团的焉国,浮余国非但没有趁虚而入,反倒撤了兵还主动议和。焉国结束战乱重归安定,当初告发高阳明钰的人也平步青云,位列三公之首,高显煜终于不再担心谁手握兵权吞了属于他的天下。
因为,焉国再也没有能上阵杀敌的武将。
种种匪夷所思的发展让一些人认定,高阳将军的死必有蹊跷,可这仅仅是一厢情愿的推测。无论百姓们如何哭喊,为焉国筑起铜墙铁壁守卫近千年的高阳家,再也回不来了。
听完苍术的讲述,苏青黛陷入漫长沉思。
结合封墨恭对她说过的话,很容易看出,举报高阳将军的人就是得了浮余国好处的那个,而这个诬陷忠良的主意就来自邵季城。
“与他背负的血海深仇相比,我的仇恨的确不算什么。”苏青黛望向空落落的门口。
过去那段时日,他总会站在那里,笑吟吟看着她,厚脸皮地说,我又来了。
许多秘密一旦揭开,原本熟悉的一切就会地覆天翻。就如他,也许她再也看不到那样披着风流外衣,总愿死皮赖脸在她面前闲晃的封墨恭,有的,只是一个站在复仇与天下安之间摇摆不定的矛盾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