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韬死了。
死在刺杀行动失败,秦沛书颓然说出幕后指使后,死在苏青黛被一道圣旨调回常溯城之前,而且是听起来颇为荒唐的坠马而死。
就连牧天枢都知道,东宫千牛备身的甄选十分严格,除了拳脚功夫和胆量外,骑射也是考核的重中之重。一个在千牛备身中算是佼佼者的人物,居然因坠马而死,想来贺韬自己绝对想不到。
有关贺韬之死更详细的消息,牧天枢一问三不知,只说东宫那边为追悼这位英年早逝的千牛备身,把那匹将他甩下马背用力践踏的千里良驹给宰了,在贺韬坟前烧了个干干净净。
苏青黛心下了然,究竟是贺韬马术不精失误坠落,还是那匹马被人动了手脚,如今已经死无对证。贺韬死在节骨眼儿上,斩断了她想要顺藤摸瓜的唯一线索,但这也充分证明,贺韬并不是一切阴谋的指使者,在他身后操纵的另有其人。
思索间,头场曲已经结束。焉儿扭着柔软腰肢摇曳走来,一身浓郁脂粉香气停留在桌边。
“牧郎有些时日不来,是把焉儿给忘了吗?都说新人胜旧人,我看牧郎心里也是一样。”焉儿嘴上抱怨着,身子却紧贴着牧天枢,柔弱无骨。
牧天枢眉开眼笑:“我这不是忙吗?你看,我才有点儿时间就跑来给你捧场了。”
焉儿莞尔一笑,目光瞥向对面:“咦,这是牧郎新结实的朋友?以前似乎不曾见过……”
“她是——”
“我是天枢的远亲,到常溯这边来玩。”苏青黛淡淡打断牧天枢,模棱两可地将身份一笔带过。
焉儿是常与人打交道的人精,自然听得出这位客人不想暴露身份,马上改口聊起其他:“既然是牧郎的远亲,那我可得好生招待着,这般眉目清秀的小哥儿坊中可不多见,算是我啊,捡到宝了!对了,牧郎,往常你都与封先生一起来,怎么最近都不见他身影?”
牧天枢兴头之上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怏怏不乐:“又是墨恭……他不在这段时间,我还以为我终于能独领风骚、占尽风头呢,结果不管走到哪儿你们都在问他去了哪里……怎么着,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啊?是不是没有墨恭你们都懒得跟我打招呼?”
“瞧你说的,封先生又没在这里,焉儿不还是冲着你牧郎才过来的吗?”焉儿咯咯娇笑,素手轻轻一推牧天枢肩头,最是教人魂迷骨酥的妩媚风流。
牧天枢喜形于色,被哄高兴后与焉儿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调笑,其间不乏一些暧昧举动,旁若无人。苏青黛默默坐在一旁,喝不惯浓茶,吃不惯甜腻瓜果,只守着一壶清酒,一杯又一杯。
乐坊从申时到子夜,小曲儿共有四场,十首曲子后还有些助兴节目。牧天枢最喜欢的是焉儿唱曲儿,之后便是酒令等喧闹活动,不闹到夜里绝不肯回家。苏青黛受不了乐坊内的喧闹和乌烟瘴气,余兴节目一开始就以不舒服为由离开,留下牧天枢在那边快活。
出了乐坊要往回走,站在灯火通明中仰头看漆黑天色的苏青黛才想起,此时催行鼓已经敲过,坊门关闭,她是不可能回得去的。
回不去,还能去哪里?
调头再去与牧天枢玩么?比起吵得人头疼的喧闹,她宁愿选择在夜色里走上一整宿。看看四周除了乐坊舞坊就是酒楼饭馆,苏青黛想起似乎来时经过一家还算清静的小面馆,只是来时的路……
她真记不得了。
苏青黛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努力回想究竟该往左走还是往右拐,正费神思索时忽地被人狠狠一撞。
“来来去去这么多人,挡路站什么桩啊?有病!”撞人的高瘦男子骂骂咧咧,仿佛他才是吃了亏的那个,一边骂着一边走远。
苏青黛无意与人在街头争执,微皱眉头后退,打算先随便找家铺子问问路。转身要进铺子,她下意识去摸索钱袋,猛地发现原本挂在腰间的钱袋不翼而飞。
倒吸口气,她暗暗恼火。
不用问,钱袋肯定是被刚才那人偷去了,那一撞分明是故意打掩护的。丢了钱她不心疼,只是她自认功夫不差,却被个小贼轻而易举顺走钱袋,怎么想都觉得窝囊。
轻轻一咬下唇,苏青黛转身就朝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瘦削身躯在人群中左右穿梭,借着不俗的轻功步法,她很快就找到那小贼。
“站住。”还有五步远时,苏青黛一声低喝。
贼人大概没想到失主会追来,正洋洋得意掂着手中钱袋分量,听到呼声下意识回头,看到苏青黛时微微一愣。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常溯城市井坊间被拦路的、偷盗的分成一片片,各有各的地盘。寻常百姓就算明知道被谁偷了、抢了,一般都不太敢吭声,生怕日后被人夜里砸个门、泼个粪报复;就算有胆大的敢追讨索要,那也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或是有些权势的人,从不曾见过一个瘦削少年敢孤身追来的。
贼人惊讶过后嗤笑一声,换上一副无赖嘴脸:“呦,这谁家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啊?光天化日的就敢拦爷爷的路,难不成是看上爷爷了?”
贼人的声音不小,很快吸引几个路人侧目。苏青黛眉头皱得更紧,压低声音冷道:“钱袋还回来。”
“什么钱袋?说什么呢?怎么着,还想找个借口搜搜你爷爷的身?”贼人愈发肆无忌惮,毫不避讳将钱袋塞进裤腰里,故意挺起胸靠近几分,邪笑道,“来呀,你搜啊!爷爷可从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公雏儿,正好今儿解解馋!”
驻足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发出起哄笑声。
事不关己时,从不缺等待着好戏的看客。苏青黛并不期望有谁能挺身而出替她解决眼前的流氓地痞,她只想速战速决,哪怕钱袋不要,总该给这无耻下流之徒一个教训。
默默地,她握紧袖中拳头,冰冷目光落在贼人肩头——她有绝对把握,用三分力度一拳下去,将那人的肩骨打个粉碎。
那地痞又说了句什么引得旁人哈哈大笑,苏青黛再不等待,侧身准备出拳。
就在此时,清澈嗓音自背后传来。
“偷盗乃重罪,你当浮余国没有王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