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象的死,不仅出乎苏青黛的预料,同样也是邵季城始料未及的。
从邵正则口中得知周象已死后,邵季城又一次龙颜大怒,甚至一度动了抓捕苏青黛的心思。京兆府尹和变天门掌使不敢有异议,只能随声附和,反而是主张把一切情况向皇帝说明的邵正则,忽然站出来表示反对。
“周少监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需要大理寺仵房验尸后方能确定,如今可追究的也只是东陵王囚禁周少监这点而已。毕竟是位郡王,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以如此微小罪名兴师动众抓捕东陵王不太妥当,臣恳请圣上三思。”
“那你认为该如何处置?”邵季城怒道。
见京兆府尹和变天门掌使躬身垂首一声不吭,邵正则趁机向邵季城使了个眼色。邵季城稍作犹豫,一挥手屏退那二人,只留邵正则一人殿中。
“刚才旁人在场,则儿不便多说。事实上,这件事里面还有些曲折,则儿认为周少监的死未必就是东陵王的责任,而东陵王囚禁周少监,也是事出有因的。”邵正则将那封信恭恭敬敬递上,“圣上请看,这是东陵王在一次刺杀中,从刺客身上搜来的信笺,信上落款为周少监,笔迹也完全相同。而且在我刚到染坊时,东陵王正在追逐几个形迹可疑的黑衣人。”
邵季城狐疑,接过信仔细审看。看着看着,他脸上的愤怒慢慢转为震惊,丝丝倒吸凉气:“竟有这种事?!周象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指使人伏击堂堂郡王!”
邵正则神色凝重:“如果这封信的确是周少监所写,那么东陵王的所作所为法无可恕,但情有可原。不过眼下我最担心的不是该如何给东陵王定罪,而是这后面可能牵扯出的更多阴谋。”
“你认为周象之后另有人指使?”邵季城皱眉,若有所思,“如此推想,她囚禁周象极有可能是为了引出那些黑衣人。至于周象的死,或者是她计划失败恼羞成怒杀人泄愤,也可能是那几个黑衣人杀人灭口。如果是后种情况,在这群黑衣人和周象背后的主使,身份地位绝不简单。”
邵正则深吸口气点点头:“则儿正是考虑到这些,所以没敢直接对府尹和高掌使细说。有关东陵王的各种传言闹得大街小巷风风雨雨,要是再多填些空穴来风的谣言,只怕会对她非常不利。”
“她是女儿身,却比男人更有耐性和魄力,胆色方面更不用说,那些流言蜚语根本入不了她的耳朵。”
不知道算是褒奖还是嘲讽的话说完,邵季城握着那封信陷入漫长沉思,直至外面传来小少监早些休息的提醒,他才从思索中回过身,抬眼朝邵正则望去。
“则儿,这两年时常让你代理前朝政事,想来你磨练得也差不多了。有些听起来不那么光明正大的秘密,说出来你接受得了吗?”
邵正则眼神一黯,旋即恢复坚定:“打江山不能只凭匹夫之勇,安天下不能只靠一身正气。这两年圣上刻意让则儿去处理一些涉及到官宦权贵的案子,为的就是让则儿明白这些道理。”
“你知道就好。”邵季城咳了几声,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庞上,苍老皱纹愈发清晰,“前朝后宫对太子多有非议,这些我心里清楚,也知道许多人更愿拥护你上位。论能力品行,你都在太子之上,这些年始终恭敬相待从不曾抱怨,不仅仅因为太子与你同母所出,是实实在在的亲兄弟;还因为你本性善良,不肯兄弟相争手足相残。正因如此,我才格外青睐于你,只容许你接触朝政。”
邵正则垂首:“没有圣上栽培,也就没有则儿的今日;没有兄长幼时舍命救则儿脱离火海,同样也不会有今日的则儿。兄长庸碌也好、不思进取也罢,可他终归是兄长,更是则儿的恩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则儿可以对天发誓,绝不会对兄长有任何伤害之举。则儿这一身力气,只为守护浮余国盛世太平!”
邵正则面堂方正、棱角分明,一眼望去便是那种胸怀浩然之气的真男儿。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最是恰到好处,既不显虚假,又不过分矫情,情也好理也好,均能让人信服。
邵季城甚是宽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年纪大了,我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不得不考虑身后之事。昔年为以战定天下我下放了不少权势,如今弊端逐渐显露,已然进入了多事之秋。这种时候,我一个人不够用,少不得要你们年轻人替我想着、算着。所以有些事情,我不想再瞒着你了。”
“则儿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邵正则抬头看着邵季城,目光明亮坚毅,“为浮余国,为天下,则儿无惧争议,不怕背负骂名。”
尽管邵正则的表态是作为父亲所希望的,邵季城还是哑然失笑,带着几分无奈味道:“争议或许有,骂名却不至于,你想多了。我不担心你会屈服于流言,而是担心你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邵季城点了点邵正则胸口,邵正则不明所以,神色惑然。
“活了几十年的过来人,我会看不出你心里那点儿动荡吗?平日里你做事都可丁可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缘何今天明明怀疑东陵王却还是替她说话?”
邵季城的询问里笑意更多,似乎并不介意。邵季城松口气,面色赧然:“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就是觉得她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不想冤枉了她。”
“情事难以揣摩,往往你觉得自然,偏偏不自然。当你为一个女人做出破例之举时,你就该小心了,别等到伤了自己才后知后觉,什么叫动情。”邵季城拍拍邵正则肩头,语气陡然又变得严肃,“则儿,在我与你说那些话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已经对苏青黛动情?”
邵正则半张着嘴,感觉答案就在嘴边,却愣愣看着邵季城,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