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风气再怎么开放，豪门贵族之家总要有规矩约束，孤男寡女独处本就不太妥当，又何况衣衫不整从湢室里走出？

牧天枢错愕表情之后误会了什么，封墨恭不用想也知道，只是要如何解释让他犯了难——说假话该怎么说？两个人一起从湢室走出可是不争事实；说实话么？那肯定要有人嚷嚷让他对苏青黛负责，之后大概苏青黛会一刀把他斩成三段再抛到河里喂鱼。

思来想去，号称百谋之首的封墨恭竟然无计可施，叹息着走到好友面前，意味深长道：“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反正你相信我和苏姑娘清清白白就行了。”

牧天枢从震惊中醒来，表情多了几分恼怒，一抖肩甩开好友搭在肩头的手：“相信你？你让我怎么相信？当我傻啊？墨恭，你就这么对我？”

“只是个误会而已，什么都没发生。”

“你还想发生些什么？两个人一起从里面走出来，你还……你先把衣服给我穿立整！”牧天枢气鼓鼓怼了封墨恭一拳，眼睛瞪得溜圆，“还有鼻血！都没擦干净就跑来跟我说清白，墨恭你是真把我当傻子了！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朋友？”

封墨恭擦干净鼻血痕迹又整理好衣衫，回头苦笑着望向苏青黛。苏青黛一直沉默不语，见他望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把头扭向一旁。

苏青黛的反应让牧天枢误会更深。他又狠狠推了封墨恭一把，凑近好友恨恨低道：“墨恭，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你跟青黛是不是早就好上了？我说最近你怎么总是主动上门还跑得这么勤快呢？”

“你若是不相信我，我解释再多都没有。”封墨恭轻声叹息，“这样，你让苏姑娘先回房，她好像正病着。咱们俩找个地方喝两杯，刚才究竟怎么回事，我会原原本本一字不差讲给你听。”

封墨恭声音不大，苏青黛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蹙眉，轻咬下唇略作思忖，忽道：“行了，与他解释什么？不过夜里私会，又没做什么蝇营狗苟之事。”

苏青黛的反应，无异于承认二人之间确有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本来还想极力解释保她清白的封墨恭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看着她的眼神三分无奈七分惊讶。心里已经断定二人关系匪浅的牧天枢，更是把苏青黛的话当成了真相，气得闷头负手在院中踱步转圈。

事已至此，再怎么解释都洗不清。封墨恭无暇揣测苏青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深知牧天枢定然相信苏青黛胜过自己，只得顺着苏青黛开的恶劣戏码演下去。

“没污了你的湢室，放心吧。本来我是找你来的，误打误撞闯进去后才发现是苏姑娘，就在里面聊了几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这件事别去外面乱说，最好连牧左丞也别告诉，不然要吃亏挨数落的是苏姑娘，对相府声誉也没好处。”

他的话里隐隐多了几分严肃意味，牧天枢听得心惊肉跳，哪里敢再多嘴？纵是肚子里一股火，也只能指点着好友鼻子，愤愤道一声“明天再找你算账”后拂袖离去。

重归宁静的院内，封墨恭仰头一声长叹：“苏姑娘非要把我拉下水不可吗？”

“是你主动送上门的，不用岂不可惜？”她淡淡回答。

“先前在宴席上转赠砚台，一来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我的存在，二来也是刻意制造我与苏姑娘关系亲近的假象，进而让旁人怀疑与嵘王府的关系……苏姑娘肚子里的谋算，王府大半谋士该自愧不如。”

“封先生屡次试探我深浅，又花言巧语借表兄来监视我，心思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原来苏姑娘都知道。”

他一副理所当然模样，仿佛把那些阴谋算计、尔虞我诈当成了家常便饭。苏青黛皱了皱眉：“明日嵘王府宴席，希望封先生不会再给我出难题。”

“那要看王爷怎么打算了。”

两个人关系亲密似的并肩而行，云淡风轻语气下却是一番唇枪舌战，且谁都不占上风。待送苏青黛直到房门口，封墨恭颇有几分不舍朝内张望：“可以进去么？”

“不可以。”苏青黛开门，进门，转身，只将房门留一条缝隙。

封墨恭微微失望：“给雪团的猫窝可还好用？那些鱼肉它吃得惯吗？”

“有多余的，尽管送来便是。”

门缝只剩窄窄一条，她看得见他修长身影，他却只能看见她提防双眼。无声笑笑，他又打趣：“那对外面……我该如何描述与苏姑娘的关系？至少天枢那边我得有个交代。”

苏青黛透过门缝冷冷看他一眼，嘭地关严房门。

他也不留恋，夜色里，风声里，脚步声远去。

房门关上那一刹，苏青黛刻意为之的从容立刻卸去。她紧皱着眉，脸色泛起苍白，一手按着心口向妆奁摸索过去。妆奁案上有一只梨花木盒，巴掌大小，一把精致紫金锁静静悬挂。钥匙她总随身带着，打开盒子从满满一盒药丸中取出一颗放进口中压在舌下，又将盒子锁好。

嗷呜嗷呜两声，白滚滚的团子从窝里爬出，憨态可掬，一双墨球似的小眼睛漆黑雪亮，盯着苏青黛时竟如通灵性一般显出几缕担忧。

“水土不服，难免发病。所幸带的药足够。”清冷不在，苏青黛温柔抱起小雪狐放在膝头，轻轻摩挲那一蓬柔软洁白的皮毛。许久，她停下动作，轻声一叹：“他对你倒是用心，也是一片真诚。这种人究竟是好是坏难说，偏偏难以讨厌，大概就是师父说的人精吧。倘若要与之周旋的都是他这种人，好歹不算无聊。”

雪团伸出小舌舔了舔苏青黛指尖，许是因为过于冰冷，缩回舌头嗷呜叫了一声。

苏青黛将手缩进袖中，侧头看向铜镜。镜中的她面无血色，苍白如一尊玉雕，即便举起双手朝掌心呵口热气，仍觉得冰冰凉凉毫无暖意。

她最终放弃，抱起雪团埋在自己肩头，音容幽幽。

“死去之前，我只希望能查明当年真相。”